第12章
良久后,方正突然右手去拽被子,强撑着偏头朝下看,方秉正看着湿润的垫子,也有些发愣。
此时方正意识到什么,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得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也没准备说,笑了一下,似乎在自嘲自己的无能。
方秉正摸着他哥微鼓的腹部,随着急促的呼吸,似乎在衰竭式地急促收缩着,鼻氧管喷出的雾气在方正唇边聚了又散。
方正右手颤巍巍地抬起,按着胸口,手指尖泛着白。方秉正看着血氧饱和度直直往下掉,心电图变得十分密集而紊乱,他嘴上没闲着,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哥,很正常的,你身体虚弱,刚刚醒来心脏又痛。”
方正上一次并没有这样的情况,也许有,护工并没有提醒他,心里乱糟糟的。方秉正调大了氧气,他第一次见到人的脸色能泛出这样病态的紫绀,眉骨下的青筋隐隐浮现,紧皱的眉头下,那双眼睛半阖着,睫毛被冷汗浸湿,黏连在一起。
连手指都无意识地蜷缩着,时不时微微抽搐一下,方秉正抬头看着逐渐升高的血氧,终于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可胸腔里的窒闷感却挥之不去——为什么他哥会虚弱到连醒来都这样备受折磨。
方正看着方秉正自己都没发现已经微红的眼眶,知道自己刚刚自我厌恶的情绪太尖锐了,他接受不了在方秉正面前这样,也许兄友弟恭是常态,但他到底希望自己在方秉正面前是可靠的,就像昨天董事会上那样,替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现在的他狼狈不堪、无法自理,这样让方秉正照顾的他自己……他接受不了。
方秉正转移了话题:“哥,吃饭么?”
方正微微摇了摇头,喝粥喝得他胃里不太舒服,粥其实不怎么养胃,至少对他来说,吃完他胃里反酸得厉害。
方秉正坐在一旁:“哥,你要是这样,那你不吃,我也不吃。”方秉正眼神很固执,“看谁比得过谁。”
方正对自己狠得下心,但对方秉正狠不下心,他伸出右手,指了指粥。方秉正向来借坡下驴,把粥打开,看到真只是白粥,先是皱了皱眉,他自己吃了一口,寡淡无味,但毕竟是病号饭,他试了试温度后才一勺一勺喂给方正。
方正食欲不高,也没吃太多,闭着眼歇了一会儿,胃里翻搅的感觉让他只想蜷缩起来。方秉正似乎把剩下的白粥喝掉了,这应该是小少爷这辈子吃得最难吃的东西,他不得不打开手机找了些吃播,幻想自己吃的是山珍海味,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就很长了。
方秉正帮他哥把枕头撤下去的时候,他哥似乎已经睡着了,他伸出手摸了摸他哥的下颌角,锐利又消瘦,指尖触碰到他哥皮肤的那一刻,方秉正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温热的触感从指腹传来,他看他哥没什么反应,睡得很熟,嘴唇轻轻碰了碰方正的额头。
方正心里一顿,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睁开眼,明显不舒服地喘咳着,他心脏的跳动加速起来,右手的掌根想去按着心脏,紧蹙的眉头下眼眸看着还很清醒,刚刚应该是没睡着。
方秉正见心率有波动,先行一步,用掌根给方正按摩着心脏,他局促地说:“我……哥……”他早就打好草稿的话此时却不敢说,他摸不清他哥对他这么好是因为他是方秉正,还是因为他是他的弟弟,但很大概率,拆穿的那一天,他不会有借弟弟之名撒娇和拥抱的权利。
方正脑子也懵懵的,开始思考方秉正有几分他想要的感情,就算他是秉正现在唯一的亲人,也不至于到偷偷亲吻的程度。他可以坦白自己掩藏那么久的感情,但绝对不是在方秉正父母去世那么短的时间内、也绝对不是现在自己这种身体情况。
方正闭了闭眼,病号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落在方秉正的眼里就是不忍直视。
方秉正小声说:“哥,我知道了,我以后肯定……注意,你别躲我。”
方正睁开眼,右手搭在方秉正的手上,冰凉的手心里像是被塞进了暖手宝,温暖而灼人,他声音有些虚弱:“等我出院,我们谈谈,可以吗?”
方秉正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虽然是死缓,但总比马上执行好,他道:“那你要配合治疗。”
第18章 发烧
方秉正最后按照和林祥宇的约定回家给父母守了灵,说是守灵,林祥宇怕他累,只是让他烧了香,说知道方秉正重情重义,方先生和阮太太不会责怪的。
方秉正累得来不及思考林祥宇话语里的含义,澡都没洗就上床了。
转天早上,方秉正去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遇到了门口出出进进的护士,他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监护仪的警报声时断时续,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哥怎么了?
皮肤潮红的方正不甚清醒地躺在床上,浑身虚脱地冒着冷汗,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床单上洇开了大片汗渍,连枕套都湿透了,双颊的红色被惨白的脸色衬得有些不正常。
昨天晚上,方正烧得整个人滚烫,将近黎明的时候打了摆子,方秉正扭头问护工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护工支支吾吾的,方秉正打开自己的手机一看,气得眼前泛黑——有人替他接了。
方秉正来不及责怪林祥宇和萱姐,直接问:“一晚上都没退下来吗?”
护工尽职地交代医生的叮嘱,烧得太厉害,心梗合并了心衰,四五点的时候心率太高,室颤抢救了一次,之后温度降了一些,但还是低烧。方秉正打开手机,看着五点左右十通电话都没有叫醒睡得死的他,闭了闭眼。
他怎么就那么大意,把手机放在了客厅——一共二十三通电话,从凌晨烧到早上,他没醒,也没有人叫醒他。
方秉正捏着手机,有些烦躁,恨不得顺着窗口扔下去。眼下方正是什么都吃不进去了,血糖太低,医生开了葡萄糖。方秉正接过稀释的葡萄糖,一口口喂,却发现方正牙关紧咬,许是太疼了,怎么喂进去、怎么流出来。
方秉正问护士要不要静脉滴进去,但方正现在在滴别的药,他抿了些葡萄糖,嘴对嘴地喂了进去。方正紫绛的唇因为干燥已经开裂,下唇有些地方已经开裂,葡萄糖的甜蜜中混着丝丝血腥味,许是因为吸氧,方正的嘴唇凉凉的。
方秉正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还不忘伸手按摩着方正的喉结,帮助吞咽。掌下的皮肤发热,他能摸到气管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似是微微颤抖。方秉正喂了几口,方正似乎有些清醒,头无意识地偏了偏。
方秉正见他清醒,以为他不想让自己这样喂,轻声解释了一番,而后把吸管放进方正嘴里。方正抿了抿唇,还没吸上来就要咳嗽,刚刚那两口也被吐了出来,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顿时乱成锯齿状。
方正侧着头,喉结一上一下的,看起来有些痛苦,方秉正给他擦了擦嘴角被吐出的葡萄糖。
方正紧皱着眉,眼睛没有睁开,吸到一半习惯的高度,嘴唇含不住吸管似地抖了抖。眼见方正吸不动那点儿水,方秉正故技重施,这会儿是喂进去了,方正皱着眉,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不适,连呼吸都乱了。
方秉正没办法,让方正别忍着,吐了之后让医生想想别的办法,方正心率太高,护士过来打了营养针。方秉正看到了昨天晚上因为打退烧针留下的针眼,六个针眼,在胳膊上青紫一片,看得方秉正心里又烦又疼。
护士给方正戴上放在一旁的氧气面罩,方正的状态太差,额头摸上去不算滚烫,但方正现在病骨支离,受不住低烧,脸上的紫红也很异常,刚刚吐得眼角通红。
布满红蓝电极的胸脯只盖了被子,护工说昨天抢救的时候病号服被剪坏了,还没有穿新的病号服,方正的胸脯显得灰白,露出肋骨间青紫的淤血,胸口残留着除颤仪电极片的焦痕,那两点异常地挺着,颜色一改之前的毫无血色,红紫得吓人。
方秉正拿了药膏给他哥涂好,比昨天还要肿胀,他伸手拉过被子盖住方正的身体,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锁骨,触到的皮肤冰凉而潮湿。他接过护工手上的酒精,用酒精给方正擦着身体,手心烫得吓人,但手指蜷成一团,长久维持一个姿势甚至有些僵硬。方秉正缓缓掰开方秉正的手,没人按摩放松的手心冰凉,指尖都泛着紫绛,比昨天要严重很多。
方秉正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方正的脚心,冰凉得吓人,上面热得出虚汗,四肢和下半身又冰冷如玉,人能好受才算怪了,他让护工去加了热水袋。被子里冰凉一片,凉得他心慌。
他每次发烧的时候,他哥无论忙不忙都悉心照顾他,水从来都是暖和的,吃饭是端到手边的,药是按照剂量分好的,作业是可以不写的,不顺心的时候他还耍脾气,可他哥自己生病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怎么好的。
他哥不是不难受,只是没他那么娇气,哪怕病成这样,他哥都没说过一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