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他们说完便不再理会,脚步匆匆奔向下一条街巷。
  见状,街巷中的百姓也不敢再在家中停留,连忙回身去收拾行装。
  夜晚再不复寂静。
  宁竹被敲铜锣的动静惊醒后,起身披上外衣推开门出去。
  家中人除了宁荷几乎都被吵醒了,一行人点了蜡烛, 聚集在堂厅。
  卞瑞萱正拢着烛火, 面露忧色:“我方才好像听见什么洪水?”
  “我也听到了。”季新桐抿唇道。
  季元武皱着眉头,望向门外黑沉沉的雨幕:“要不我去看看?”
  “别去。”宁竹摇了摇头,转身取下墙上挂着的蓑衣,“外头情况不明,我上屋顶看看。”
  这处地势高,若城中真有什么大动静,站在屋顶上一眼就能看见。
  “今儿晚上冷,再多穿一件, ”卞含秀急忙给她披上件厚外衣, 手指在她肩头紧了紧,“当心些。”
  宁竹点点头, 轻松地翻上屋顶。
  她眯起眼睛望去,城西方向漆黑如墨,只亮着零星火点,而城东城南的火光正盛,正在陆陆续续向着城北这边汇聚,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想来是城西的渡口出了问题,百姓们如今都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宁竹说着滑下了屋檐。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时,祝衡关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突然抬头。
  “有人来了。”
  季新承已经走到了门边,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见身穿蓑衣的官兵们列队而过,后面的推车上不知放着什么,堆起老高,用油布覆盖着。
  他猜测应当是粮食之类的,声音沉了下来:“官府的人,看样子是要把灾民安置在静禅寺。”
  宁竹眉头微微皱起。
  静禅寺地势高,暂且不用担心被淹,但若灾民聚集,时间长了可就不光是洪水的问题了......
  她低声道:“回去休息吧,今晚都警醒些,明日再起来看看情况。”
  众人各自回房,每间屋子里都是此起彼伏的翻身声,今晚无人能够安然入眠。
  宁竹浅浅眠了片刻,到了后半夜越发冷了,她担心宁荷着凉,又起身多加了一床被子。
  幸好昨日搬家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将厚被褥袄子都给拿了过来。
  这一夜就在全城百姓们的提心吊胆中过去了。
  昨晚外头的脚步声就没有停下来过,等到天微微亮时,声音似乎变得更大了。
  宁竹睡不着,索性就又穿着蓑衣上了房顶。
  晨雾中,静禅寺方向人头攒动,哭喊声隐约可闻。
  城西那边已经是一片汪洋,几个黑点站在屋顶上拼命挥手,不多时,有官兵划着小船,将人接了出来。
  那些大多都是没有听从昨夜的谕令及时撤走的百姓。
  宁竹叹了口气。
  洪涝终究还是来了,但所幸看着尚未到失控的地步,眼下官府的调度还算有序,安置解救灾民的举措也在进行,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会乱起来。
  宁竹没有多看,她转头望向家的方向。
  混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几个身影正艰难跋涉,积水已经没过大腿,但看着还是比城西稍好一些。
  不知道水位还会不会继续上升。
  宁竹心头涌上一些忧虑。
  万一没过大缸就糟了,那些油布防水怕是撑不了多久。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宁松卷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走来。
  “季叔!”宁竹低下头对着离门口最近,正在喂马的季元武说道,“阿兄来了!”
  “松哥儿来了?”季元武忙放下手中的草料,转身去开门。
  宁松看见门开了,他加快步伐,先叫了一声“季叔”。
  季元武应了一声:“小竹方才在屋顶上看见你了。”
  宁竹从屋顶跃下。
  “我来看看你们,听说灾民都往这边来了。”宁松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裤腿滴着水。
  宁竹让人赶快进来,拿了干布巾递给他。
  “这几日别来了,太危险,三娘她怎么样?”
  他这么早就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没亮就从郊外赶过来了。
  “我知道的,我和三娘都安好,你放心吧。”宁松擦了把脸,又说道,“路上好多店铺都关门了,还好先前我们买了许多粮食,足够支撑这一段时间了。”
  他不过是听了宁竹的劝,随手囤了些粮食,没想到真的派上了大用场,不然眼下这种情形,莫说买粮,怕是连个卖粮的人影都寻不见。
  宁松也没有待上多久,待雨势稍歇他就要离开了,宁竹顺便驾马车送他和卞瑞萱几人出门。
  先送了季新承去书院,然后送宁松,正好季元武和卞瑞萱上工的铺子离得不远,最后就一道送了。
  虽然今天大概率是不上工的,但还是得去看一眼。
  宁竹跟卞瑞萱他们说:“我去一趟宗府,晚些时候再回来接你们。”
  先前宗明川让她好生歇息两天,不着急过去,但她这次出远门算是替自己赚了外快,拿着宗府的俸禄,还耽误了孩子们的习武进度,总觉得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
  回家都两天了,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去看一眼吧。
  街道上积水横流,马车轮子推开水流,碾过时溅起重重水花。
  在宗府门前,宁竹的马车被几辆满载行李的马车堵住了去路。
  她无奈只能自己下来走这一段路。
  刚到门口,宗府侍卫惊喜的喊声:
  “宁师父回来了!”
  宁竹笑着回应,又道:“我来拜访——”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一阵小孩儿的哭声给打断了。
  “我不想走呜呜呜……”
  宁竹耳朵一动,听出来这是小九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宗明川一手拎着一个哭闹的孩子,身后还跟着三个焉头耷脑的小豆丁。
  正是她月余未见的小徒弟们。
  宗明川看见她时讶异了一瞬。
  小九看见她,顿时眼睛一亮,立刻伸出小短手。
  “师父救我们——!”
  ……
  最终孩子们还是被塞进了马车。
  小九几个泪眼汪汪地趴在车窗上,眼神念念不舍。
  “师父四叔保重~”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宗明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宁竹引入府中。
  两人穿过忙碌的扫水仆役,在堂厅里落座,侍女忙奉上热茶。
  宁竹捧着茶盏暖手,问道:“为何突然要送走他们?”
  看那行装收拾的架势,更像是要出远门,并不像是为了短暂避开洪水。
  宗明川顿了顿说道:“家中长辈念着孩子们,送他们回老宅去。”
  他口中的老宅在距壁州城五十里的朝县,那里才是宗家世代聚居之地。
  宁竹指尖轻叩杯沿。
  她不知道宗明川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不妨碍她从这件事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好端端的要将几个孩子送走,还一副不容商量的着急模样,怎么看怎么奇怪……
  宁竹望着他,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宗明川无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开口。
  “有些事我不便多言。如今老皇帝已是油尽灯枯,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偏偏七皇子的尸身又突然在嵊南关被发现……”
  宁竹心中一跳。
  景容死在何处她最清楚不过,脑海中回想起对方死前说的那番话,再想想他与广信王的狼子野心……
  她蓦地看向宗明川:“你的意思是——”
  后者微微颔首,表情有些沉重。
  “壁州,要打仗了。”
  茶盏中的热气升起,又很快被穿堂而过的冷风吹散。
  这个节骨眼上,七皇子的尸首出现在嵊南关只会是广信王的手笔,他势必会借此对壁州发难。
  从古至今,打仗最遭罪的总是老百姓。
  宗明川从小在壁州长大,对这里的百姓、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极深的感情,倘若可以,他断不愿见故土刀兵四起,战火连天。
  可是时局却是由不得他们。
  宁竹抬起眼,目光沉静:“不止有涉州吧?还有蛮族。”
  壁州兵强马壮,断不至于对涉州如此忌惮,可眼下宗家却提前将老弱妇孺悉数送走,连后路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实情恐怕远比他口中说的要危急得多。
  宗明川执茶的手顿了顿,茶水表面荡开波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划过苦涩的神情:“你只猜对了一半。”
  老皇帝对宗家的忌惮早已深入骨髓,他昏聩到全然不顾的时候,极可能趁着壁州与涉州蛮族交战之际,趁机从郦州发兵。
  到那时,壁州将陷入三面受敌的绝境,胜算何其渺茫。
  宁竹看见他指尖微颤,那不是恐惧,是积郁的怒火。
  “姓景的都喜欢与虎谋皮。”宗明川冷笑一声,“只怕最后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