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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诊断:慢性失眠障碍。
  白纸黑字清晰地映在眼底,她握着诊断书的手微微收紧。
  这一年她还在高三,这张诊断书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个他送来手表的冬夜不过五个月。后来她没再见过他,短短五个月,他就已经连入睡都困难了吗?
  胸口传来潮湿的闷意,她呼吸发涩。
  下一张是20x4年。
  病史记录他夜间总睡眠低于五小时,伴随记忆断层,偶尔出现幻觉,自主神经功能紊乱。
  依旧是睡眠障碍。
  ……
  姜栀一张接一张地往后翻,每一张诊断书上的病史记录都像尖针刺向她的眼睛。
  心脏不停的下坠,再下坠,有什么东西拖着她往不见底的黑洞里坠落。她指尖过于用力,将诊断书捏出了褶子。
  心口泛起刺痛,强行去忽视。
  敞开的盒子里,全是药瓶,治疗各个阶段失眠的药物都有。
  从高三那一年至今。
  他没有停过。
  这些她不曾参与的时间里,他过得不好。
  是她自以为地把人推开,自以为地保护他,可最后现实重重砸在她面前,将她砸得稀碎。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都用力地牵扯着她的神经,浑身都痛。
  那个曾经肆意张扬、纨绔不羁的少年,独自奔赴异国他乡,每一晚都在承受痛苦,却又支撑了这么久。
  一个人,从少年支撑到男人。
  她好像做错了。
  错得过分。
  眼眶酸楚得厉害,滚烫的泪掉下来。
  姜栀用手背擦去,可呼吸发热颤抖,心底早已一片泥泞。
  第54章
  从主卧里出来的时候, 她面上的情绪已经收拾好了,但身体如同掉进沼泽,动一下都会陷得更深, 挤压着五脏六腑, 喘息艰难。
  她脚下一双雪白色棉袜, 走在干净敞亮的地板上, 无声无息的。
  姜栀走得慢, 眼睫始终低垂着, 手里握着把碎花小伞。
  客厅外的小院里传来男人低沉不耐的声音, “我没空在这陪你打哑语,有事就说。”
  她掀起眼皮,才发现边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外面了。
  男人身量欣长高挺,黑色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上方,露出精壮的肌理,筋脉凸起, 一路顺着纹理蔓延至腕骨。
  骨节分明的手掐在窄瘦的腰上, 背影冷淡,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姜栀不打算打扰他讲电话,安安静静站着,目光却没法从他身上挪开一丝一毫。
  那些诊断书像钢棍砸在她脑袋上,到现在她还是懵然的。
  还是无法接受这些事实。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边野冷嗤一声,不屑与不耐倾浮而出。
  “我是26、27还是36、37,也轮不到您来管我的婚姻, 你这么看重苏家, 不如自己去联姻,或者你的小秘书不是生了个女儿吗, 让她去,保准如您的意。”
  讽刺意味拉满。
  姜栀隐约猜到也许是边叔叔。
  说起来,边野比她大一岁,如今26岁,正常男生这个年纪也确实该有个对象,然后再在合适的年纪结婚。
  所以这六年半来,他没有接纳新的人,唯一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只有这个病。
  她很轻地吸了口气,手里的碎花小伞差点没拿稳。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边家最后还是要交到你手里的,苏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培养的优秀,你奶奶也很中意,你找个时间回来一趟,你奶奶如今年纪这么大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你难道要让你奶奶……”
  边政起先还很愤怒,但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平缓下来,有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惧意。
  边野周身原本竖起的冰冷尖锐的刺,此刻也缓慢收拢了些。
  他沉默着没说话。
  周遭安静,以至于姜栀不是没完全听到边叔叔的话,至少前半段她听得还算清楚。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
  她原本很想问一些什么说一些什么,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她实在无法确定,再一次去靠近他是可以治愈他,还是会把他的生活搅得更糟。
  姜栀不敢赌。
  他已经过得够不好了。
  但如果他愿意听从边叔叔的意见尝试与那位苏小姐接触,会不会比现在好,也许可以逐渐磨平那些积年累月的痛苦。
  边叔叔的声音平静下去,她几乎听不见他说什么了,只能听到边野沉沉的应答声。
  也许……是同意见那位苏小姐了吧。
  也好,总好过她这样的人。
  沉疴暗疾就不要再揭开了。
  姜栀低着眉眼,喉咙口像被卡了根刺,就连轻微的呼吸都会让它刺进血肉里,隐隐作痛。
  边野不耐地挂断电话,回头看见她,锋锐的眼色敛起。
  视线越过她脑袋,看了眼主卧的位置。
  “姜小姐什么时候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癖好?”他黑色眉头挑起,幽沉的瞳孔里似有戏谑与讥讽。
  姜栀匆促地压下那些攻心的、四窜的情绪。
  “没。”
  她握着碎花小伞,声音轻轻,但如果细听,能发觉她的语调和刚来时有细微的不一样,哪怕都是很礼貌,此刻却含带着落寞。
  “我出来的时候,边总正在通电话,所以在这等您。”
  又是尊称。
  边野有些不爽,眉眼沉压着,大步越过她,“不送。”
  她隐约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只是日常他都对自己如此冷淡,似乎跟她多说一句都不愿意。所幸有了这通电话,让她没问出些自取其辱的东西。
  姜栀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地出去。
  大门关上,她在门外站了片刻,才如同剥离般从这里离开。
  客厅里。
  边野收回了余光,去往主卧。
  壁桌上那个盒子里,原本压在瓶身下的诊断书此刻已经将药瓶覆盖,其中一张的边角被攥出了印子。
  他平静地看着这些东西,用盒盖将它盖上。
  尘封的暗疾被揭开,他仿佛看见那些难熬的夜里,无数次午夜梦回,堪堪入睡却又被梦魇惊醒,背后汗湿,再也无法沉眠。
  很多次,他都能看见凌晨三四点的夜景。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带不来丝毫温暖。
  然后,靠着两三根烟熬到天际发白。
  太阳出来的那一刻,阳光四面八方地映照下来,他冰冷的身体也有幸沾染上这样有温度又美好的东西。
  这是异国他乡唯一能让他慰藉的。
  是和在宿城一样的太阳。
  那个时候,他才好像活过来一点,如同被丢在旱地里的鱼,终于得到一捧清浅的水,虽少,但却能让他勉强能度过一天,再去过新的一天。
  每一天就这样熬着,竟也熬到了今天。
  -
  周五那天,姜栀被公司临时派去隔壁临姚市听行业大拿讲座,美其名曰去取取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倒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放松一把,算是个肥差。
  来的人不少,各个都穿得很正式,唯独她全身比较休闲。
  被场务安排到座位上,姜栀不是那种所谓的e人,周遭都在热烈地聊天,她就安安静静坐着,如果有人跟她搭话,她就礼貌回应。
  虽然不算热情,但她长得实在惹眼,眉眼柔婉清纯,媚不自知,整个人的气质干干净净的,自打来了就引来不少注视。
  旁边一个年轻男士不停地找话题,她没有半点热络。
  “这里可以坐吗?”
  耳旁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绅士礼貌,姜栀应声回头。
  斯文俊秀的脸骨相优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穿着套蓝色休闲服,与她纯白的这一身看起来倒是搭配。
  “……白司裴?”
  姜栀的惊讶自眼底明显溢出。
  自高三毕业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白家远在宿城,这个讲座并没有多大的名气,如他这种地位的,不必来这样的场合。
  白司裴英俊儒雅,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吸引了不少女士的目光,姜栀能听见有人在激动地窃窃私语。
  意识到因为自己没说话,他还一直站在这,太过惹眼。
  姜栀有点不好意思,“没人的,你坐吧。”
  得到她的允许,白司裴才坐下。男人身高腿长,一身休闲装透着慵懒,看起来平易近人。旁边一直试图和姜栀搭讪的男士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在场的,没有一个比得上白司裴。
  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
  俊男美女搭配在一起才养眼。
  “你怎么会来这?”姜栀到底疑惑,外加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过,她总觉得有些生疏,便自己找了话问。
  白司裴含笑看着她,和高中的清纯与稚气不同,她如今看起来多了几分轻熟感,瞳眸清透干净,一头乌黑的长发像有质感的丝绸,浓密柔顺,整个人看起来更有韵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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