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雨刷沉闷地工作着,轮胎压过淌满雨水的路面,姜茉整个人昏昏沉沉,鼻息间是靳行简身上常带的冷杉香,这种往日能让她思绪平和的气味,今天像是失了效用。
  她知道自己在靳行简车上,知道他正带她回家,她想靠近他,可是靠近他时,她的心脏好痛,她的头也好痛。
  她只能用力蜷缩起自己。
  恍恍惚惚中,轿车稳稳停下,姜茉眯起眼,男人打开副驾,气息靠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艰涩滚动,略微粗粝的指腹一点一点抹着她脸上的泪痕。
  心脏紧缩成一团,更多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姜茉伸手抱住他肩,嗓音哽咽,“靳行简,我好痛,好痛好痛。”
  靳行简声音明显慌乱起来,“哪里痛?”
  “我的头好痛啊,里面好痛。”姜茉哽咽着哭腔,眼泪蹭上他脖颈,靳行简掌心贴上她额头,又用自己的额头来贴,察觉到温度无异后心疼地顺抚她的背,“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要,”姜茉更紧地抱住他,“你带我上去吃一颗药,一颗止痛药就好。”
  或许吃了药,她就没那么痛了。
  夜色已深,别墅里一片安静,靳行简抱着姜茉进门,一猫一狗听到动静凑过来,似乎察觉到主人糟糕的情绪,不安地跟在脚边迟迟没有散去。
  靳行简将姜茉抱到沙发上,俯身去拿药盒时才想起她今晚喝了酒,“我们先泡个热水澡好吗?你刚喝了酒,不能这么快吃药。”
  姜茉仰头看他,卧室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出他嘴角的伤痕有被粉底遮过的痕迹,只是他涂得粗糙,又被蹭掉大半,伤痕处显得更加狼狈。
  她想起昨天离开时办公室里的打斗声,忙别过脸点头,视线中的黑色皮鞋走远,不多时浴室传来水声。
  昨天办公室里的对话再度浮现在耳边,姜茉无助地捂了下耳朵,目光落点在自己被淋湿的背包上一顿,她俯下身,将里面东西倒出来,细小的物件撒了满地,她蹲下身,找到今天刚做的香水,朝自己喷了两泵。
  浓厚的草药味凝聚在鼻尖,并不算好闻,她呛咳两声,香水瓶盖从手中滑落滚到不远处。
  一双黑色皮鞋进入视野,男人俯身捡起瓶盖,拍她的背,从她手中拿走香水瓶,扣上瓶盖的动作被按下暂停键。
  香水瓶上贴着标签,上面是她亲手写下的香水名字。
  forget.
  忘记。
  她想忘记什么?
  靳行简眼眶倏地发涩,将贴有标签那一侧转过去,扣好瓶盖的香水瓶递还给她,低着头声线紧涩。
  “我来收拾这里。”
  标签上的forget烫着掌心,姜茉用力攥握,指尖上的血液被逼退,甲床一片白色。
  地上的物件被一件件收起,两人以相同的姿势低着头,眼尾同样的发红,同样用尽一身力气克制着情绪,同样佯装无事发生。
  他们都知道,一旦开口,便没有转圜余地。
  洗澡水已经放好,姜茉全身浸泡进温水里,身体里的酒精一点点侵袭上大脑皮层,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姜茉趴在浴缸边缘,乌黑的头发垂坠在脑后,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脱离这个令她痛苦的世界。
  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身体被捞起时她睁开眼,宽大的浴袍包裹住她,洗手台上如往常一样被他铺好细绒毯,靳行简将她放上去,像往常一样擦她的头发,打开吹风机。
  隆隆的热气轰向头皮,姜茉眼皮泛起热意,她睁开眼睛,男人的手臂在眼前摆过,头皮上有他指腹摩擦过的力度。
  他的衣服还没换,白衬衫早已不再笔挺,后背和腰侧的部分还湿着。
  吹风机的呜呜声从耳边退去,一碗酸甜气息的醒酒汤被端至眼前,白色汤匙舀了一勺,慢慢递至她唇边,姜茉张开唇缝慢慢吞下,眼眶倏地湿润。
  两人都沉默着,整个空间里只有汤匙触碰陶瓷碗底的清脆声响。
  一碗醒酒汤见底,靳行简把碗放在一边,女孩子眼角的泪不容忽视,他眼角同样酸涩,俯下身想去亲吻她红着的眼尾,姜茉微微偏过头。
  她动作不大,拒绝的意味却明显。
  两个人像被同时按下暂停键,身体滞涩在原地。
  浴室内过盛的水汽为镜面蒙上一层迷雾,空气中潮湿感令人透不过气。
  靳行简心脏像被豁开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流,他慢慢站直身体,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在姜茉脸颊边停住,见她没有再次偏开头,才用指腹去抹她的泪,声音轻得有几分模糊。
  “对不起,宝宝。”
  长久的沉默后,他问:“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他问得含糊、艰涩,怕她不明白,又怕她明白。
  他为她擦着眼泪,看她哭红的眼尾,哭红的鼻头。
  也把刀递给她,心脏摆在她掌心,等待她裁决。
  姜茉抬头看向靳行简,眼中闪过痛苦情绪,她将唇瓣咬得发白,指尖捏紧身下的细绒毯,指节触摸到一管口红时将它拿起。
  红色膏体摩擦过白色衬衫,姜茉握着口红管,在靳行简胸口位置第二次写下她的名字,她神情专注,每一笔都格外用力,到“茉”字最后一笔时,膏体终于承受不住,忽地折断。
  缺少一笔的茉字单边站在那里,像未完成的舞蹈,未写完的诗句,未完成的结局。
  卧室的床头灯一直燃到天明,暖黄色的室内,姜茉闭着双眸,背向靳行简躺着。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一夜她睡得也不算安稳,清秀的眉头像团了结,始终蹙在一起,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唇边不时一声呓语。
  靳行简躺在她身后,心疼得将她轻轻拥进怀里,额头贴在她脑后,贪婪地轻嗅她的味道。
  怕再次看到她的拒绝,天色泛亮时他将她放开。
  手机振动声响起时,靳行简睁开眼,姜茉一边手臂杵在床上,半撑着身体,细瘦的蝴蝶骨在后背上突起,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滑动接通。
  祁靳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茉茉,姑父情况不大好,正在普安抢救,你要过来一趟吗?”
  姜商元的心脏移植手术做完还不到半年,怎么会?
  姜茉懵了一瞬,猛地从床上坐起,她动作太快,头晕得险些倒下,被靳行简从身后扶住。
  “别慌,我跟你过去。”
  姜茉匆匆忙忙换好衣服时,靳行简已经吩咐司机备好车,他跟着她上车,落座,一直到轿车开出地库,车里光线充足,姜茉才注意到靳行简面容疲惫得像是一夜没睡。
  在那双眼睛看过来之前,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
  到达医院时,姜商元仍在抢救室,祁静云抱着低泣的姜檬坐在长椅上,祁靳面向抢救室站着。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目光在姜茉和靳行简脸上稍作停留,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姑父是心脏移植物血管病变,正在冠状介入治疗。”
  “主刀医生是谁?”靳行简问。
  祁靳答了一个名字,靳行简拿出手机,让姜茉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自己出去打电话。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灯光灰败,姜檬呜呜的哭泣声一直响在不远处。
  祁靳距离姜茉几步距离站着,目光不自觉落到她明显哭过的眼睛上,手指弯了弯。
  “茉茉,你……”
  姜茉抬起头,祁靳对上那双干涩的眼睛,眼底隐约可见的红色血丝忽地问不下去。
  她应该是知道了,但是还是选择留在靳行简身边。
  “你不要担心,姑父会没事的。”他哽咽着喉头,僵硬地把话语补充完整。
  姜茉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目光盯向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轻轻点头。
  有脚步声走近,是靳行简回来了,他电话仍贴在耳边,低沉的“嗯”了一声,报上位置,“你现在过来找我。”
  说完挂断电话。
  祁靳收回落在姜茉身上的目光,余光却忍不住落向两人。
  靳行简走近后坐到姜茉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手术室方向看过去一眼,稍后,视线又挪到她苍白的脸颊上。
  “别担心,介入手术成功率很高,时间也不会太久。”他声音很轻,报了一个医生名字,姓齐,饶是姜茉平时没有过多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也知道那是国内外有名的心外科专家。
  “齐主任下个月会到普安,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他来负责伯父。”靳行简说。
  姜茉将目光移过去,他似乎太久没睡,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他知道姜家对她的伤害,曾经不许姜家来打扰她,可是在她决定来医院时,仍旧愿意为她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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