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桑迟自嘲道:“我就是蠢材,上辈子到底犯了什么天打雷劈的罪,这辈子才喜欢你……我都已经这么蠢了,我才不希望你跟我一样蠢。我想救你出去。”
  绮雪伤感地望着他:“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桑迟,你明白吗?但是你不必像我一样可悲。”
  “就像你说的,你有你的爹娘族人,你还是大荔山的少主,山中所有妖族的未来都会落在你的肩上,你怎么可以轻易放弃你的性命,把他们全部抛下呢?”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一种更糟糕的可能:即便你成功地将我送走,如果圣君以你爹娘的性命要挟你交出我的下落,你该怎么办?难道你要为了我牺牲你的至亲吗?”
  如果可以,绮雪真的不愿意这样怀疑玄阳,在过去的百年光阴里,他日日信奉和祭拜着洞渊神灵,对祂的敬爱干净纯粹,毫无杂质,可如今绮雪再扪心自问,他真的做不到这么一心一意地敬仰玄阳了。
  他已经看清楚乃至亲身经历过玄阳的黑暗面,玄阳的嫉妒心很强,甚至不择手段,用假孕来欺骗他、操控他,当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他如坠冰窟,同时心里升起了巨大的恐惧。
  他固然还敬爱着玄阳,也知道玄阳是真的爱他,但正因如此,他才会对玄阳产生某些阴暗的猜忌,他相信玄阳会用这种手段来惩罚和威胁桑迟。
  也正是这个缘由,他才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洞渊的最深处,他是为了出来寻找玄阳,向他确定贺兰寂他们是否平安。
  只是没想到他最先遇到的是桑迟。
  绮雪冷静地说完,果然在桑迟脸上看到了痛苦之色,他并不会为了桑迟的犹豫而失落,事实上,如果桑迟会为了他毫不犹豫地抛弃爹娘和族人,他才会感到心寒。
  “我……我没有想过。”桑迟怔怔地抬起眼睛,“圣君真的会这么做吗?他是这样的人吗?”
  绮雪轻柔地说:“我不知道。”
  他也希望只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他不能保证,所以他不可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能接受别人为了自己而牺牲性命。
  “你回去吧,桑迟,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这都是我自愿的。”
  绮雪摸了摸桑迟的头发,出乎意料地很软,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摸桑迟:“我现在知道你喜欢我了,以后我不会凶巴巴地对你了。不过,我们也就到此为止了,你知道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我是圣君的未婚妻。”
  “你才二十几岁,和我一样,有无尽的生命,就算你喜欢我二十年,也只是生命中很短暂的一段时光,不值得你牺牲一切。”
  “既然我已经被困住了,那我希望你能获得自由,不要被我困住。”
  “虽然我不能离开大荔山,但是你、绿香球,还有我许许多多的朋友,你们是自由的,我希望以后你们做我的双腿和眼睛,替我游历那些我不曾见过的风光,再回来给我讲讲。”
  “这就足够了。”
  “好啦……先跟你说这些,我该去找圣君了。我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没什么看不开的,不要胡思乱想。”
  绮雪轻轻地抱了抱桑迟,转身离开了。
  “等等,阿雪……”
  桑迟心中慌乱,匆匆地拉住绮雪的衣袖,绮雪却只是轻柔地、坚定地拂落了他的手,朝他露出一抹很美的微笑,身影消失在了树林之后。
  桑迟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眶渐渐泛红,失落地低下了头。
  但很快,他的脸上便露出了更坚定、更执拗的表情,变成矫健的赤狐,飞快地跑向下山的道路。
  阿雪说得没错,是他考虑得太不周全了,但错的只是他的手段,而不是他的想法,他一定可以找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也能带着阿雪逃出去。
  他一定、一定要把阿雪救出来。
  哪怕他粉身碎骨。
  第114章
  半个月后。
  上京。
  天子伤重、贵妃薨逝的噩耗不仅震动朝野, 也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民间传开了无数流言,许多百姓都觉得天子和贵妃遭逢这一次的厄难,一定是因为天子杀兄弑父、逼宫夺位, 犯下种种恶行,才会引得上苍震怒,降下天谴。
  还有传闻说绮贵妃是妖星临世,自从他被封妃之后,宫中就接二连三地发生祸事,天子不久前才大病一场,如今又在火灾中重伤, 就与绮贵妃脱不了关系。
  他们甚至还把近半年来发生的天灾人祸都归结于绮雪的头上,认定是妖妃兴风作浪,在宫中布下妖术, 汲取大雍和天子的气运,以壮大自身的法力。
  除此之外,另一种散播得比较广的流言则是将矛头指向了云月观。
  某些僧人和道士声称, 真正的祸世妖孽就在苍山之巅、古观之中,真正的谢国师早就死了,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巨大的银白妖魔。
  一时间,京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直到朝廷颁布太子姬玉衡的数道令旨, 逐一澄清这些流言,又四处搜捕造谣生事之人,对其剥皮揎草、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京中的局势才渐渐稳定下来。
  ……
  皇宫, 书房。
  姬玉衡一身缟素,俊美的面容苍白消瘦,眉眼间的神色疲倦而淡薄,整个人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他坐在书案里侧,将手中的奏疏交给身旁的掌事,再由掌事将奏疏交还给丞相李默等人。
  他甚至没有打开这本奏疏,将它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而一模一样的情形在这半个月中已经发生过三次了。
  见姬玉衡对奏疏连看都不看一眼,李丞相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说道:“殿下、殿下……还望殿下开恩,准许老臣将奏疏呈给陛下。”
  姬玉衡淡淡地说:“李老,本宫说过,父皇如今只是刚刚醒来,还需卧床静养,在父皇圣体康复之前,不适合批阅任何政事。”
  “可是贵妃娘娘薨逝已经半月有余了,娘娘的丧礼真的不能再拖了!”
  李丞相咬了咬牙,直言不讳道:“若是陛下无力处置娘娘的丧礼,那就请殿下代为发下一道令旨,六官自然会将娘娘的丧礼安排妥当。”
  “臣斗胆进言,贵妃娘娘生前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堪为后妃典范,还请殿下准许六官以皇贵妃的规格下葬贵妃娘娘,待日后陛下圣体康复,再为娘娘追封皇贵妃的封号……”
  李丞相见姬玉衡完全不看奏疏,索性将奏疏中提到的大小事宜都说了个遍,包括贵妃娘娘的谥号、邀请哪些亲眷参加丧礼、皇陵塌陷后该如何安置贵妃的棺椁等,都需要贺兰寂或姬玉衡来定夺。
  姬玉衡垂下眼眸,只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打断,也不插话。
  李丞相讲了小半个时辰,讲到口干舌燥,才发现太子殿下居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暗道不妙,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姬玉衡这才抬起没有焦点的视线,“对于母妃的丧礼,本宫做不了主,李老就不必再问本宫了。”
  “这……”李丞相差点没背过气去,合着他讲了这么半天,都是白讲了,太子殿下一点都没听进去!
  “殿下!”
  李丞相加重了语气:“老臣知道殿下与贵妃娘娘母子情深,对娘娘素来敬重恭顺,将他视作您的亲母妃,既然如此,殿下就更应该为娘娘打理好后事,而不是将娘娘的灵柩强留在承露宫中,让娘娘不得入土为安!”
  “半个月了,殿下,整整半个月了……娘娘已经错过了他的头七和二七,若是再不下葬,您让娘娘如何安息,魂魄如何轮回转世?”
  “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娘娘的魂魄无处可去,只得孤苦无依地在世间游荡,直到彻底消散为止吗?”
  听到“消散”两个字,姬玉衡脸色骤变,霍然从书案后起身:“够了!”
  “李默,是不是本宫太给你颜面,你才敢这么大放厥词,当着本宫的面诅咒本宫的母妃魂飞魄散?”
  “殿下息怒,老臣万万不敢!”
  李丞相和他身后的一干官员纷纷跪了下去,惶恐地低垂头颅,姬玉衡却不再理会他们,径直拂袖而去:“就跪到你们悔过为止。”
  -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姬玉衡没有乘坐轿辇,也没有让任何宫人跟随在身后,只是自己提着白纸灯笼,在幽静的皇宫中穿行。
  宫中处处挂满了惨白的箱布和?丧幡,不时传来幽咽的哭声,一把把纸钱被洒向上空,又缓缓飘零,如霜雪般地堆积了满地。
  整座皇宫仿若凄冷的鬼城,姬玉衡便是这鬼城中的一抹幽魂,雪白的丧服衣摆飘荡,就连白纸灯笼里的火光也微微发青,好似一团鬼火。
  他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已经距离承露宫很近了,只是离得越近,他的脚步就放得越慢,来到近前时,几乎不得前进寸步,步伐完完全全地凝滞了。
  承露宫的宫殿中传出了诵读经文的声音,是云月观的道士们正在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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