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可是当家仆们终于看到他的身影时,他们都恐惧地叫出了声,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爬上来的东西不可能是人。
他们拿起兵器驱逐他、恫吓他,甚至要砍杀他,依然只有娘亲相信他还是他,拉着他的手,将他领回了侯府。
可他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变得残忍、暴戾,甚至产生了吃人的欲。望,娘亲被逼无奈,将他关在地窖之中,锁了整整一年,一点点地教好他,才放他出来了。
锁住他的法器是一条脚镣,由谢殊所赐,也就是他后来用来锁住和囚禁阿雪的那条。
他说不清自己变成了哪种妖魔,因为那东西吃得太多太杂,未经消化的血肉黏在腹腔中,他后来也把它们全都吃了,融合了十数头妖魔的血肉,像个不伦不类的杂种。
从这天开始,他的父亲打从心底厌恶和畏惧他,不过成为妖魔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学会了妖术,并且能号令妖魔,率领着妖兽铁骑战无不胜,而全天下也唯有他才能率领这支铁骑。
这些年来,他在战场上杀生无数,也救人无数,立下了不世之功。
大雍的子民们深深地爱戴着他,为他立下生祠,赞美他是将星转世、武神下凡,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变得忘乎所以、骄矜自满,狂妄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他遇到了阿雪,才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无力和挫败。
这就是第二件可笑的事情。
他自命不凡,拯救过那么多条性命,却救不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这算不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和讽刺?他偏偏救不了自己最该救、也是最想救的那个人。
卫淮笑着笑着,笑声渐渐变成哭声,而后是长久的、无声的泪。
他捂着脸哭了很久,宣泄着自己的情绪,直到他突然产生了某个念头,霍然抬起头,眼珠蒙着一层光,锋锐凌厉得吓人。
他厉声质问云月观的弟子们:“我问你们,谢殊明明就守在皇陵,他日日卜算、检查地脉,难道他就没有提前算出地脉会暴动?没有发现任何不吉的凶兆吗?!”
卫淮的眸中泛起幽幽绿芒,白虎也从地上一跃而起,虎视眈眈着弟子们,弟子们被他们残暴的目光吓住了,期期艾艾地说:“我等不曾听过观主提起……”
卫淮寒声道:“那你们觉得,谢殊什么都没提前察觉到,这正常吗?”
“这……”弟子们吞吞吐吐,但迫于卫淮可怖的威压,他们还是摇着头说了实话,“不正常,观主理应能提前卜算出来的。”
“谢、殊……我饶不了他!”
极度的悲痛瞬间转变成极度的憎恨和暴怒,卫淮几乎咬碎了牙关,妖纹和鳞片突破皮肤,扭曲着生长出来,令他看起来甚是可怖:“他在哪儿?”
弟子缩了缩脖子:“就、就在观中。”
贺兰寂出言道:“不要找谢殊的麻烦,他正在为圆圆炼制临时的身体,若是圆圆的魂魄真的回来了,还需要这具临时的身体托身。”
卫淮憎恶道:“我可以等,等谢殊炼制出新的身体为止,在此之前我不会打扰他,但这笔血债我一定要找他算个明白!”
他招来白虎,翻身上去,用风驰电掣的速度离开了皇宫,如一颗流星般奔向苍山。
其实在众目睽睽之下,卫淮没有吐露实情,他并不完全是为了寻仇才上山找谢殊,这件事的确大有蹊跷,谢殊竟然没有卜算出地脉暴动,这分明极其不正常。
他了解谢殊这个人,尽管这老东西一身毛病、一无是处、迂腐腾腾、令人生厌,但他不会在关系到大雍和天子安危的大事上玩忽职守,更何况行宫里还住着阿雪,老东西绝不可能连阿雪的性命都不顾了。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外部的原因,导致谢殊的卜算失败了,而这个原因也许就和阿雪的死有所关联。
自然,也有极小的可能就是谢殊掉以轻心,才没有卜算出地脉暴动,如果真是这样,卫淮发誓,他一定要剥下谢殊的龙皮、敲碎他的龙骨,一寸寸地生吃了他的血肉。
他一定要查出这里面隐藏的真相。
阿雪离世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他们日夜招魂,却始终没有招到阿雪的魂魄,虽然招不到魂魄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但如果这件事的背后真的存在着什么幕后黑手,也许就是对方收起了阿雪的魂魄,才导致魂魄一直没有出现。
就是这个念头支撑起了几近崩溃的卫淮,他太需要一个让他坚持下去的理由了,否则他真的会彻底发疯,陷入比当年被妖魔吞入腹中还要更深的绝望之中。
白虎穷尽妖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苍山,山上布有阵法,不适合妖魔上山,卫淮便留它在山下休息。
这段时日白虎陪他不眠不休地赶路,比他还要辛苦,是该让它歇一歇了。
“嗷呜……”
他离开前,白虎用爪子勾住他的衣摆,大大的虎眼睛里充满了央求之色。
卫淮拍了拍它的虎头,出言安慰道:“我会让你见到阿雪的,哪怕只是他的魂魄。”
他戴上黑色帷帽,遮住了自己这张人人认识的脸,独自登上了苍山。
谢殊的道场与云月观相连通路,卫淮想要前往道场,就必须先经过云月观。
他一路穿行上山的山路,发现前来上香祭拜的百姓比以往少了许多,从前云月观香火鼎盛,上香的百姓可以从山顶一路排到山脚,而这般冷清的景象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从百姓的交谈中,卫淮得知了香客稀少的原因:那日的大火中,谢殊显出了龙形,被没有见过龙族的弟子们误认成了巨大的白色妖魔。
而后,这件事不知被何人泄露出去,京中传开了风言风语:真正的谢国师早就死了,如今取而代之的就是这头白色妖魔,它一头极度危险的食人妖魔,潜伏在道观之中,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吃掉整座京城的百姓。
不少香客都信了这些谣传,不敢来云月观上香了,剩下的香客中也有不少信了大半,他们心里也害怕,但因为有极其紧要的理由,才不得不来,通常是家中有重病的患者,必须为了家人上山求药。
听完他们的议论,如果不是因为心情过于沉重,卫淮一定会发出嗤笑。
虽然他厌恶谢殊,却也佩服谢殊的本事,如果说有什么妖魔能取代谢殊,那大概只有山阴娘娘了。
山阴娘娘作为洞渊的神灵,是天下妖魔的共主,应该是有取代谢殊的本事的。
除了她之外,卫淮不信还有谁还能打得过谢殊,倘若山阴娘娘想吞吃上京的百姓,她又何必假扮成谢殊,直接进城开吃就是了。
就这样,伴随着百姓们的议论和叹息声,卫淮走进了云月观。
云月观里的人倒是比山路上的要多出许多,甚至比平日更加拥挤和混乱。
卫淮妖魔之躯,一进云月观就开始浑身不适,他皱起眉头,忍耐着疼痛和烦躁穿过人潮,却被人潮挤向了相反的方向。
这些人就是普通百姓,卫淮不便动手推搡,否则他会放倒一大片,就这样被迫随波逐流地来到了香客们的目的地。
紧接着卫淮听到了一道熟悉却令人生厌的声音。
“还请诸位善士稍安勿躁,近来本观灵药充足,贫道和师弟们今日也会按照顺序为善士们施药,人人有份,不必争抢,搅扰秩序之人将会被逐出本观。”
这道声音平静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在他的安抚和威慑下,香客们自觉地排起了队伍,转眼间只剩下卫淮站在原地,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尤为突兀。
而人群散开后,卫淮隔着帷帽的黑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玄阳。
玄阳被几位师弟簇拥在中间,手持拂尘,道袍素净,神情悲悯柔和。
他虽然不是弟子之中外貌最出众的,却是气质最出尘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玄阳安抚好香客,便命师弟们搬来长案,在长案上分门别类地置放开各色药包和丹药葫芦,其中不乏很珍贵的灵药,引来香客们的一片惊呼与感激之声。
玄阳淡淡一笑,抬起眼眸,正好看到了卫淮。
他似是没有认出戴着帷帽的卫淮,出声问道:“这位善士可是为了求药而来?”
卫淮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
他对玄阳极其厌恶,甚至要超出对谢殊的厌恶,因为就在绮雪跌入古镜失踪的那段时日,他本想索要古镜寻找绮雪的下落,等到找回绮雪就归还古镜,玄阳却拒绝将古镜交出来。
卫淮在盛怒之下,率领大军围困了云月观,意欲逼迫玄阳就范,玄阳却宁愿观中弟子被擒负伤,也要守着古镜不放。
后来绮雪虽然平安归来,卫淮对玄阳的厌恶却变得根深蒂固,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玄阳一顿,只是后来总是没有时间,就慢慢放下了,而现在他也没心情教训玄阳。
卫淮穿过云月观,来到后山,在道场附近停了下来。
道场受法力保护,通常不会显露出来,卫淮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运转妖力,将声音变得格外洪亮,大声喊道:“出来!谢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