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你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兔团终于开口了。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隐藏下去就没有必要了,他化成人形,美丽的眼眸中映出燃烧的火光,似若他眼中的一切都将烧成灰烬,也包括玄阳。
  “我什么都知道了,洞渊,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下去了。就算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我不行,我不会嫁给你,更不会向你妥协,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没有第三种选择。”
  玄阳将双手交叠在衣袖之下,将声音放得很轻:“所以,你打算违背我们的誓言?”
  “明明是你违誓在先的,洞渊,是你背叛了我!”
  绮雪骤然提高了声音。
  他的声音吸引了许多目光,真容暴露在了所有人的注目之下。
  他的嫁衣鲜红,艳丽似火也似血,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扬,如飞扬的花瓣,簪花轻轻摇曳,珠玉碰撞作响,那绝艳倾世的容貌深深映在所有人的眼底,只一眼,便足以涤荡神魂。
  战场上,所有的人与妖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四周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全都沉默地望着绮雪和玄阳。
  明明他们都穿着红色的婚服,本该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此刻却宛如仇敌相见,唯有冰冷的背叛与憎恨。
  绮雪又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他从出生开始就信仰崇敬的神灵竟然会这么对他,祂长久地欺骗他、背叛他们的誓言、杀了他最爱的人。
  他心碎了,而伤心到极致,便成了刻骨的恨。
  他恨洞渊,恨祂骗他,恨祂伤害他,恨祂为什么不去死。
  “我明明已经答应和你成婚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们?你杀了卫淮、杀了桑迟,接下来呢,是不是要杀光所有我爱的人,你才能收手、才能满足?”
  绮雪的眼神既怨恨,又充满了失望和痛苦,如利刃般剖开玄阳的心,让他感受到了相同的苦痛。
  “你不明白,阿雪。”
  玄阳低声说道:“他们必须死,只有他们全死了,我才能带你飞升到上界。”
  “和我们的世界不同,那是个无比宏大、无比神妙的世界,只要到了上界,你会发现所有的牺牲不值一提,他们的命也不值得惋惜。”
  “只有我才能带你走,阿雪,也只有我才能和你相配,长长久久地陪伴你。你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
  绮雪冷声打断他:“我不需要你说的这些东西。”
  “飞升上界是你自己的心愿,我固然也想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但我知道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就在这里、就在大荔山,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爱的人,我不会离开他们。”
  “而你……洞渊神,从今往后,我也不需要你了。”
  “你不再是我的信仰,不再是我的神灵,你只是我的死敌,要么是你杀了我,要么就是我杀了你。”
  “至于你希望我爱你……永远不会。我从前不爱你,此刻不爱你,直到我死的那天,也不会爱你。”
  “我的存在,就代表着对你的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
  玄阳的面孔失去了血色。
  他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身体站立不稳,轻轻地晃动一下,头颅低垂下去,如若无法承受这股锥心之痛。
  “阿雪,你真的……”他的声音艰涩至极,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一般,喑哑得厉害,“真的太懂得怎么伤人心了……我很疼,阿雪,我的心真的被你伤得很疼。”
  “那又怎么样呢?”
  绮雪轻轻地说:“你再疼,能比得过我的心痛吗?能比得上七郎和阿迟的心疼吗?”
  他从袖里乾坤中捧出那颗心脏,轻轻地吻了吻,将它紧贴自己柔软的脸颊,像是抱着极为珍贵的宝物。
  “对我来说,七郎的真心价值万金,因为他愿意用他的生命爱我,我需要他的爱,而我同样爱着他。”
  “而你,洞渊……你真的有心吗?就算你有,我也不要你的真心、不要你的爱。”
  “你的真心才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文的东西。”
  第124章
  “轰隆……”
  几乎是在绮雪话音落下的同时, 朗朗晴空突然间乌云密布,雷声作响,落下了密集的雨幕。
  这场急雨来得突兀, 依稀间能够感受到混沌的力量,是由洞渊神灵极其糟糕的情绪所引发而出的。
  雨水渐渐浇灭了结界之外的烈火。
  在滂沱大雨中,无数烧焦的尸骸林立遍布,如可怖的血肉森林,被雨水冲刷得轰然坍塌。
  道士们施展法决,在焦尸丛林开辟出一条道路,护送贺兰寂和姬玉衡来到山口。
  与此同时, 由谢殊所化的银龙垂眸向下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招摇的、美艳的火红身影。
  他们终于再次见到了绮雪。
  隔着结界,坐在轮车上的贺兰寂背脊骤然绷紧, 却不仅是极度的喜悦。
  无数庞杂的感情纷至沓来,汇聚成洪流,澎湃地冲刷着他的内心, 令他的身体发麻发酸,从尾椎骨升起酸楚的战栗。
  贺兰寂放轻呼吸, 眼眸一瞬不眨地望着绮雪,似乎生怕下一刻他就会消失。
  似是感觉到他的注视,绮雪回眸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了贺兰寂的目光。
  四目相对, 万籁俱寂。
  仿佛天地之间的时光停止了流转,万物黯淡无光,他们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陛……”
  绮雪张了张双唇,眸中的寒色悄然退去,如若美丽而冰冷的神像活了过来, 神态变得鲜妍灵动,嗓音颤动地唤道:“陛下!陛下!”
  “……”
  贺兰寂望着他,眼眶微红,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有结界相隔,绮雪听不见他的声音,可只要看到口型,他就知道贺兰寂说了什么。
  ——圆圆。
  他的陛下,正在呼唤他,呼唤他回到他的身边。
  绮雪倏然转身,没有迟疑,没有留恋,不顾一切地向贺兰寂飞跑过去。
  他的身姿是那么纤细、那么轻盈,嫁衣的后摆随风飞扬,似艳丽的羽翼,似流动的鲜血,他也如活泼轻灵的小鸟,急于回到思念已久的温巢,与自己的爱侣交颈依偎。
  可是很快地,玄阳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先是扣住他的手腕,又将他拦腰抱起,手臂如钢铁般禁锢着他的腰肢:“不准去。”
  “你敢去,我现在就杀了贺兰寂、杀光他们,你只能和他们的尸体团聚。”
  他在绮雪的耳边低声说道,胸腔中翻滚的妒恨如污浊的泥沼,自他呓语般的呢喃流露出惊人的恶念。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节轻缓地摩挲着绮雪光滑的肌肤:“阿雪,你说我的真心不名一文,你不想要,可如果我不爱你,我便不会顾忌你的感受,如今他们早就都是死人了。”
  “你不想要我的爱吗,阿雪,你不想他们活着?”
  “回答我,阿雪!”
  玄阳将绮雪的身体翻转过来,逼着他和自己对视,冰冷的双眸中浮现出病态的疯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想不要我的爱吗?你想让他们全都死吗?!”
  “你问我是怎么想的?”绮雪抹着被玄阳触碰过的地方,嫌恶至极地说道,“洞渊,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用这些花言巧语蒙骗我,难道我是先背叛了誓言吗?”
  “我明明愿意嫁给你、愿意和你共度余生,你却还是不肯放过七郎他们,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所以你不会放过他们的,哪怕我现在向你妥协,你以后还是会杀了他们,你不会看在我的情面上放过他们一马,你只会为你自己考虑,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承认吧,洞渊,你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不需要你的爱,你还是把你可怜的爱留给自己吧,我不会再受你威胁了。”
  绮雪厌恶地推开玄阳,玄阳踉跄着后退半步,疯狂的神情中溢出痛苦之色,绮雪说的每个字都犹如一把利剑,不断地插在他的心上,痛到像是连神魂都要被剖开了。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在发抖,连同声音也一并颤动着:“你当真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说实话,我怕。”
  绮雪的语气很平静,从如云的发髻间抽出一根金簪,将锐利的尖端抵在自己的咽喉上:“所以你呢,洞渊,你怕我死吗?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威胁你吗?”
  “只要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遭遇了不测,我就会用这根簪子刺穿我的喉咙。”
  “你没有机会拦下我,因为现在我和你一样,都拥有神力。虽然我杀不了你,但你也休想阻拦我自杀,怎么样,洞渊,你要试一试吗?”
  玄阳脸色骤变,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夺下绮雪的簪子:“别这样,阿雪,别伤害你自己。”
  但先他一步,绮雪刺破了自己的脖颈,鲜血流淌出来,顺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腥红得刺目:“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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