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隋阙眺望着远山青青时,他坐在桌上透过窗子以视线描摹那人的侧脸,不知不觉间想明白许多。
  师尊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是引他入道的师父,教他剑法,领他悟道是其一。
  但吸引他目光始终追随的,似乎从来不只是因为隋阙高强的修为。
  第56章 分崩离析 看来外边有人等不及你出去了……
  隋阙要求的十日玉池微没能做到。
  并非他自身原因, 而是在第四日时,木屋所在的山头无端剧烈震动起来,势有要将整座屋子摇晃得垮塌。
  好在隋阙也无甚贵重之物, 逃出前,他拿了块棉布将那一套茶具包裹起来,带着它与玉池微跑出门。
  这场震颤似乎单单只针对供隋阙生活许久的这间屋子, 在它垮塌下去的一瞬, 便再没了动静。
  隋阙便这般挎着包袱,怀里揣着只兔子站在院内,望着昨日还融入山间成画的云边小屋, 今日成了废墟, 频频愣神。
  良久,他紧了紧包袱打结的收口, 叹了口气, 悠悠对着怀里道:“看来外边有人等不及你出去了。”
  玉池微两只前爪搭在隋阙的手背上,心绪复杂。
  隋阙素来料事如神,在天蚕宗便是如此, 分明还在闭关时,外边发生了什么,一切皆了然于胸。
  而他口中正等着玉池微出去的人,隋阙虽是不知确切, 可对玉池微来说, 不言而喻。
  那我们现下该如何?
  玉池微望向隋阙, 这人说过他知晓破出的法子,如今也没了落脚之处,总该跟着他一并逃出。
  相处几日,玉池微虽仍然无法开口说话, 应着当下情景,隋阙却是能联系着大致猜出他的意思。
  没有回答玉池微的问题,他携着布兜,转身向石径通往的另一边深林走去。
  “我从未离开过这座山头,事到如今也无处可去……不过,深林里边的景象倒是尽有领略。”
  这片山应是被下了禁制,隋阙无法抵达除这一片以外的任何地方。
  木屋被毁,十日内不出意外怕是也重建不起来,总不能坐以待毙。
  除过钻入深林试着另辟他径,也没别的法子。
  深林莽莽苍苍,深邃幽静,甫一进入,天光乍暗。
  见隋阙护着什么宝贝似的自始至终将茶具抱在怀里,即便深知这是对方数百年来唯一可解闷的玩意儿,玉池微还是忍不住对它的来历产生好奇。
  他用爪子轻轻戳了戳:
  这套茶具可是有什么非凡的意义?
  感觉到怀里传来的轻微响动,隋阙低头淡淡看他一眼,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加停留,只是淡淡应了声,缓步往前走着。
  见状玉池微也不再自讨没趣,石榴红玛瑙般的眼瞳波光盈盈,直视着前方,专心致志应对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危机。
  这条道隋阙并非从未走过,在此之前也确实未出现过任何意外。
  整个深林除了遮天蔽日,古木参天,以及他自身,再没有其他活物。
  可没由来的,玉池微的直觉告诉他,正有危险不断逼近。
  事实并没有让他失望。
  二人走了不多一段距离,浓密草丛里竟传来攒动声响,是某种爬行类精怪游动过草坪的声音。
  一根粗壮藤蔓从隋阙脚边蓦地窜出,缠绕上他的脚踝“嗖”地将他拽入一旁被深草淹没,无路可走的黑暗里。
  饶是玉池微早有准备,还是经不住藤蔓异常的速度,非但救不了隋阙,还被拖着一路进了道旁杂草丛生的树林里。
  荆棘遍布,无数细小的枝丫利刺划过袒露在衣裳外边的皮肤,渗出血丝。
  隋阙顾不得疼痛,双臂紧紧护着包袱和玉池微,被藤蔓东拐西绕着不知拖去何处。
  好在危机时刻“簌簌”应声而出,剑尖直冲藤蔓斩下,才将狼狈不堪的师徒二人救了下来。
  那藤蔓吃了教训,晃眼的功夫没了影,又隐藏进此时危机四伏的深林。
  此间隋阙不过凡胎肉/体,经不住折腾,只觉得骨头都要摔碎了,灰头土脸地咳了几声,先放下怀中的玉池微,缓了缓,慢慢撑地爬起来。
  从容不在,一身白衣几近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隋阙掸了掸灰,挽起衣袖由上至下将自身打量一番,不由叹了口气。
  嗅了嗅断裂后被主体遗弃在原地的一小段藤蔓,玉池微感受到有很奇异的力量围绕在周遭。
  藤蔓拖拽隋阙一路过来,看样子应是有要特意带他过去的地方,虽然半道被玉池微截胡,以力量的浓郁程度可判断,现下身处之处,似乎不远了。
  玉池微在这片相对来说较为空旷的草地蹦哒着四处查看,在一棵参天古木树根处,忽觉脚下有异,随意刨了刨,竟是触到莫名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露出一角,瞧着上边淡淡的纹路,略一思量——是副棺椁。
  方才那藤蔓竟是想将隋阙拖进棺椁中困着。
  思及此,玉池微心情蓦地一沉。
  不难猜到做出这些的人是谁,若非进来前他带着剑,隋阙今日非得被活埋在这儿。
  这些危险显然是由他带给隋阙,同时也只针对隋阙一人。
  这空间,并不愿隋阙离开,它们在千方百计制止。
  不敢再掉以轻心,接下来的路玉池微紧贴着隋阙走,时刻保持精神高度集中。
  反而叫藤蔓好一通欺负的本人依旧云淡风轻,掸完灰后不慌不忙地好似仍坐在门前与他喝着茶。
  哪知没再多走一段距离,又有野狼、蟒蛇一类未开灵智的凶猛野兽冲出来拦路。
  无奈,玉池微只得尽心尽责担负起替人开道的任务,用连续几日依靠木桩练下的本事,接连除掉四五只妖兽。
  这空间依存隋阙而存在,他孤身一个凡人碰上这些妖魔鬼怪,随随便便一个便能要了命。
  于是针对隋阙特意制造出的危机,这些妖兽的凶险程度也都是最为低阶,玉池微三两下就能解决掉,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可奈何幻境跟他打的是体力战,杀怪简单,却是出乎意料地难缠。
  无论多少,何种妖兽,空间只需刹那地扭转便能肆意变幻,可玉池微实实在在孤身作战,还是以身形比敌人小数倍有余的兔子,没一会儿力不从心,呼吸声逐渐明显起来。
  自第一回 隋阙被藤蔓绑走,玉池微就不愿再让人抱着,坚持走在前端率先应对危险。
  好容易稍有喘息,不敢耽搁片刻,他甩了甩沾上血点的长耳朵,马不停蹄地接着往前走去。
  看着小冲天炮似的自始至终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兔子,隋阙心思微动,恍惚身影重叠,他视线模糊间还能那名性子倔强的年轻修士。
  一时难以言喻地复杂,甚至有些……嫉妒据说是看着对方长大的师尊。
  玉池微走出一段距离,发觉身后之人并未跟上。
  回头去看正好对上隋阙意味不明的眼神。
  隋阙俯视着地面上那一小团,指尖情不自禁碰上怀里的布包:
  “这条道看样子是走不完,不妨暂且歇息片刻?”
  玉池微本想摇头,忽而发现自己的灵力已在方才与妖兽搏斗时调动到极致。
  虽还是被困在这样一副弱小身躯中,可他已能淡淡显出原身。
  月白色身影幽幽立于其间,他手中握剑,抬眸望向一眼没有尽头的小道:
  “无妨。”他回过身看向隋阙,“我要带你出去。”
  天蚕宗……还在等着他们,殷钟郁此番显然目标是他,耗的时间愈多,他心中便愈是慌张。
  倘若当真因为他,天蚕宗的任何人出了事,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可我们都不知走下去究竟是否能有出路,再往下走,反倒把自己赔进去该如何是好?”
  隋阙所言并不无道理,可如今别无他法,走不走的完,总得先往下走不是么?
  “区区低阶妖兽,还奈何不了我。”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玉池微后知后觉自己这话有多么狂妄自大,隋阙不过只是暂时没了修为,他就当着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好在隋阙并无嘲笑,反而眉梢挂上笑意,十分欣慰似的。
  “与你初见时你便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如今总算是能在我面前敞开心扉,说些孩子气的话了。”
  他拆开即便被藤蔓拖走也紧紧抱着的布包,拿起一只茶杯在眼前仔细端详了阵,而后叹了口气。
  这伴了他许多年的东西,终究还是得失去。
  那日再见到玉池微,他隐隐便有猜测该如何打破这空间逃出。
  只是若破阵之法不在此,他要付出失去一生唯一乐趣的代价,不到万分确定的时刻,并不愿轻易尝试。
  一如百年来,每日日复一日轻轻摩挲这模样简陋质朴的茶杯,隋阙最后一回抚上去。
  “你……?”玉池微看着他,下意识上前一步。
  不等他疑惑出声制止,隋阙没有丝毫犹豫地松了手,任由布包松散开,平日里当做宝贝呵护的茶具掉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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