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南阳府最大的三家布商,分别是白、仇、严三家,当时陆记根本排不上号。
  白家商号和严家商号,主做棉布生意,两家多年来既有竞争又有合作。
  仇家商号背靠皇商仇家,做的多是高端的丝绸生意。
  而严秀秀便出自棉布商严家。
  说起来她也曾经如白九娘一样是千金大小姐,起止坐卧都有人伺候。
  不过这是过去的事了,自打严家商号败落,她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度过的十分艰难。
  面对沈妩的问话,严秀秀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将严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三年前,有个京城的客商订了好一大批棉布,我父亲和大哥亲自押送入京,不想路上飞来横祸,遇到山东逃往京城的灾民,两方起了冲突,货物和人就都没了。”
  严秀秀说起往事时,声音有些颤抖,只觉当时的惨烈还在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
  “后来我们得到消息派人去寻,只找回了父亲的尸身,而我哥哥却不知所踪。听说当年山东旱灾严重,许多人都被饿死了,没办法才逃难到外地,一路上尸殍遍野,还有饿的吃人的,我哥哥年轻肉嫩,怕是……”
  沈妩对严秀秀的遭遇有些同情的叹息一声,问道:“就算没了当家人,生意不做了,但生活上也该有保障才是。”
  毕竟严家当时也是偌大的家产。
  然而并不是,据沈妩让人调查到的,严家当家人死后,严秀秀带着寡母和幼弟一度沦落到贫民窟。
  严秀秀就解释道:“我爹生前因为那批棉布生意其实是举了债的,我爹没了之后我娘就用家产还了债,因我弟弟年幼,我又是女子,生意也便经营不下去了。”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债主上门,自己吓得不知所措,弟弟年幼懵懂,只有母亲勉励支撑。
  幸好她们抵卖产业和宅子,好歹是还清了欠债。
  她道:“虽然都做棉布生意,我们家和白家却是世交,我爹生前为我和白家大少爷订下了婚约。”
  既然有婚约,白家为何还眼睁睁看着严家母女被人逼债?
  严秀秀有些含糊的道:“其实这门亲事有两家联姻的意思,我爹没了,严家败落了,我也不喜欢白家大少爷,所以婚事也就不成了。”
  原来如此。
  沈妩觉得自己眼光不错,严秀秀外柔内刚,身上有一股这个时代的女子少有的坚韧。
  虽然家业没了,但她凭着自己的能力扛起了养活母亲和幼弟的重担。
  她勉励道:“你是个能干的姑娘,有你在严家未必不能重振。”
  严秀秀重重的点头。她觉得小东家真是自己的知己,一语就说中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自从他们一家被从大宅子里赶出来,她就心里发誓一定要凭自己的双手把宅子再买回来,可惜她娘一直不相信她。
  沈妩微微一笑,问她:“费管事应该跟你说了吧,我想让你跟着窑厂的车队去外面见识一番。”
  严秀秀点头,忐忑道:“我自然是愿意出门的,就是让东家破费了。”
  她这一趟出门,几乎所有的费用都是被服厂给报销,除此之外,沈妩还给她置办了衣裳、首饰等充门面的东西。
  沈妩对此并不在意,她在乎的是这一趟回来严秀秀能否有所收获,能否快速成长起来。
  她对严秀秀说道:“这世道,女子想要做事总是比男子艰难。大家都说女子不如男子,究其原因除了女子体力比男子弱之外,就是吃亏在没见识上。男子可以走南闯北出门长见识,而女子却只能困于闺阁和内宅。”
  但如果这个短板被补上了呢?
  沈妩认真的看向严秀秀:“我相信费管事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甚至比他做的更好。”
  严秀秀:“……”
  她激动的脸色发红,恨不得立即就干出一番大事业,好让沈妩知道她没有看错人。
  她的心情似是打了鸡血般亢奋,语无伦次道:“小东家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必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严秀秀清晰的知道这次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错过必将遗憾终生。所以她得拼了命的努力,将它牢牢抓住。
  从知州府出来,严秀秀便回了家。自从进了被服厂做工,她挣到的工钱全部用来改善家里的生活了。
  领了第一个月的工钱时,她就带着母亲和弟弟搬到了城里,租了一间民房,一家三口算是有了稳定的住处。
  后来她为厂里拉了不少订单,小东家给她发奖金,也大部分用来支付房租了。
  严秀秀一边告知母亲自己要出一趟远门,一边交代道:“房租我已经交了一整年的,家里的米面油盐我也买了不少,一会儿会有铺子里的伙计送来。我不在家,你们有事就去被服厂找费管事,看在东家的面上他应该会帮忙的。”
  严母听着不住的点头,等女儿说完,她才露出心疼的神色,说道:“都是娘没用,还要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挣钱养家。”
  严秀秀摇摇头,道:“娘,我不觉得辛苦,每天这么忙忙碌碌的我才觉得生活有希望,心里踏实,不像从前在家里……整天浑浑噩噩的。”
  好似除了等着年纪到了嫁人,然后生孩子为夫家传宗接代,她就没什么用处了。
  严母就叹了口气,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白日里白家来人了,说是想九娘想见见你。”
  严秀秀顿了顿,道:“我明儿就要走了,白家再来人你就说我忙着给东家干活没时间。”
  见什么呢?两家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何必强往一起凑呢。
  *****
  这次的棉布订单,虽然白九娘一再争取,甚至不惜大降价来促成合作,但沈妩最终还是采用招标的方式,与三家棉布商签订了合同。
  白家只分到了三分之一的量。
  白九娘因为没有完成家族交代的任务,被白显银排挤,险些丢了主事人的身份。
  好在沈妩不喜和白显银打交道,总觉得此人行事说话过于谄媚,心内藏奸,不靠谱。
  白家商号,她还是更喜欢和白九娘打交道,虽是女子但性子直爽,行事稳重。
  白九娘对此十分感激,特地在宝和楼宴请她以表感谢。
  当说起白老太爷,她苦笑着道,“比起我,我祖父更想培养孙子,要不是五姑娘你,只怕这回我就要被相看亲事准备嫁人了。”
  无论是白显银还是祖祖父,其实更希望她的作用是为家里联姻,而不是抛头露面做生意。
  沈妩对此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心底里还是想扶持白九娘。
  就像她说的,这个世道女子想要干一番事业总是阻碍重重,她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到别人。
  两人正说着话,就传来守在门外面的婆子的禀报声:“姑娘,王县令来了。”
  既然遇到了,那就见吧。
  沈妩看向白九娘,问她要不要回避,白九娘道:“我出身商户,倒没有那么多讲究。”
  于是,王筹来时不止见到了沈妩,还有白九娘。
  许是没想到包厢里还有其他人,他面色不由有些迟疑,“文宰并不知还有外客,叨扰了。”
  沈妩笑道,“不妨事,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你来时我们正在说棉布订单的事。”
  白九娘便顺着她的话给王筹屈膝见礼,“白家商号白九娘见过县令大人。”
  白九娘之前远远的见过一次这位宝丰县新县令,只觉威风凛凛,此时近距离再看,竟是风仪俊朗,生的一表人才。
  而且对人意外的……和气。
  尤其是对着五姑娘的时候,周身的疏离散去,眼神变得特别的柔和。
  只听王筹对沈妩道:“有件事,本来我准备去府上寻你,不想半路便遇到了。”
  沈妩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陆记这回又没有中标的事。
  果然王筹接着就问了他未选陆记的原由。
  沈妩心里不由叹了口气,思忖着该如何说,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陆记报上来的价格并不占优势,而且他们家有故意拖延供货时间的不良记录。”
  就算陆记不敢拖欠官府的货物,但被服厂可不是官方。
  总之一句话,用陆记有风险,沈妩冒不起这个险。
  王筹就面露惭愧,道:“实不相瞒,陆记的少东家陆沉源与我是同窗好友,他几次请托,并保证不会再重蹈覆辙。可否请五姑娘通融通融?”
  王筹到底是沈父故交的侄儿,倒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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