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183节
青丫扭头朝院坝内瞅了一眼,看向阿妈、大嫂:“你们回去吧,别再来了。”
“青丫你真不要阿妈啦?”兰婶子靠在大儿媳身上,一脸虚弱道。
青丫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走前我尽量凑够两百块钱,交给族长,就当我以后四年给你的生活费了。”
“那、那你以后就在邱秋家一直干下去吗?她有没有说给你找工作啊?出国咱不奢求,等她家孩子大了,能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寻一户好人家,阿妈对你也就放心了。”
青丫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她知道阿妈爱她、心疼她,就是家里太困难了,她自己又没本事,可不得在她和耗子身上扒拉。
“你说话啊,邱秋对你有没有什么承诺?”
青丫沉默地摇了摇头,当时大嫂容不下她,她是逃一般过去的,邱秋能收留下她就不错了,她哪还能提条件啊。
一开始工资都不敢要。
“唉,你这孩子做事都不动脑子,去前什么也不问,背着个包就走了。行啦,回头我找嘉树,让他帮忙问问。”
“不用!”青丫连忙阻止道,“我的事你别插手。”
“我不找人问,你好意思张口?你年龄不小了,邱秋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昭昭都会跑了。你帮她带孩子,要带到多大啊,讲清楚咱也好做打算。”不能白白当老姑娘啊。
第127章 心理上的富足,一更……
耗子在寨东的建房工地上正忙活呢,最小的妹妹苗丫跑来告诉他,阿妈和大嫂又去邱秋家找二姐了。
耗子抬头望望天,这会儿,邱秋八成已经带着昭昭航航回来了。
怕两人冲撞了邱秋母子三人,耗子一把将铁锨插进和好的泥里,扯过一旁搭在桃树干上的土布白褂,跟帮忙的堂哥说了声,快步出了工地朝寨西的邱秋家走去。
没到邱秋家门口呢,便听他阿妈撺掇着二姐跟邱秋要工作、要一个未来的保证,脸一沉,耗子站着没动,想听听他二姐说什么。
青丫被阿妈说得心动。
见识过沪市的繁华、褚家的好生活,再让她回来,别说过几天以前的生活了,便是让她住在镇上、县里,她都有些不适应。
耗子久久没听到二姐回答,说不失望是假,可他也有心理准备,一如二妮,跟着邱秋长了见识,学了手艺,别说打回原形了,邱秋走前给二妮安排好工作又如何,还不是说丢便丢,一心要走出大山。
没打扰几人,耗子仔细将白布褂子的钮子扣上,转身去了族长家。
族长家的宅子历史比邱秋家的还要久,还要大,却因四世同堂,没有分家,住得拥挤。
耗子到时,族长正坐在紫木树下的摇椅里,噙着四寸长的叶子烟杆,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灶房里炊烟袅袅,大伯娘带着几个儿媳在里面忙活着,爆炒鳝丝的香味弥漫出来,香得人流口水。
“九叔公。”耗子恭敬地走到族长跟前,垂首唤了声。
族长撩起眼皮瞅他一眼:“你阿妈、大嫂又去邱秋家闹了?”
中午就找青丫闹着要两百块钱,被他喝了两句,乖乖地走了,这是没长记性啊!
族长家的老大邱家业端了茶过来,放在父亲手边的石桌上,招呼耗子:“坐。”
“谢谢大伯。”耗子拉了个小凳子在族长身旁坐下,轻声将阿妈跟二姐的对话说了一遍,“九叔公,二姐不能再留在邱秋身边了。”
族长点头,人啊最怕有贪念,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就会做一些没脑子的事,可别因为她,坏了邱秋跟寨子里的情分。
“你外婆不是病了吗,让她过去住几天,想办法将人绊住。回头看看邱秋还需要不需要人,需要的话再在寨子里挑。”
邱家业:“航航还小,昭昭又上了那什么少年宫,天天要人接送,怎么会不需要人?”
族长瞪他:“寨子里的姑娘去了,还要手把手地带,这不是诚心浪费邱秋的时间吗,倒不如在沪市找一个,不用教,立马便能上手。”
邱家业不认同阿爹的话:“外人哪有咱自家人可靠?”
族长轻哼:“不管哪里人,首先看的是人品。”叫他说,邱秋就不会看人,瞧瞧前后挑的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心野。
可叫邱家业来说,二妮不好吗?吃苦耐劳,不跟人嚼舌根子,抓住机遇就是上,不比寨子里的大多数男娃强?
青丫那更是寨子里一等一的好姑娘,家里家外一把罩,和耗子一肩挑起了他们那一房,孝顺阿妈、爱护弟妹,人品哪里差了?
想着邱家业便道:“我觉得吧,不管再挑几个,只要跟着邱秋见了世面,都不会再甘心回来,落差太大。”
族长听得蹙眉,儿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归根结底还是贫与富的差距,他听邱嘉树说了,邱秋在沪市住的那是有电梯的高楼,家里铺的大理石地砖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房顶上吊着的水晶灯,亮灿灿的跟故事里的夜明珠差不哩。
就那样干净的地砖,还给铺了层羊毛地毯,昭昭和航航在家都是小鞋子一拖,穿着袜子坐在上面玩耍。
大彩电、四五个吊扇、冰箱、洗衣机、烤箱、电饭锅……厕所用的是那什么抽水马桶,拉了往下一按,冲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臭味儿,更别说什么苍蝇蛆虫了,就这邱秋还给燃了什么香,怕有异味儿……听着跟听天书似的,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啊!
这样的富贵窝,别说青丫一个小姑娘把持不住,就是他老头子去了,都得有点想法。唉——
“爷爷,我去吧?”十五岁的邱静静站在族长面前,努力为自己争取道,“我手巧,爱干净,会带孩子,出门不迷方向,初中毕业,识字会算数,我一定能带好航航,接送好昭昭。”
邱家业诧异地看向这个在家沉默寡言不被人关注的三女儿,“别捣乱,你邱秋姐找人,咋轮也轮不到你。”
邱静静紧紧地捏着衣角固持地看着爷爷,“我五岁站在灶台上帮阿妈烧饭,七岁帮阿奶缝被子,十岁就承包了家里弟妹的鞋袜衣裤,小七、老八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冬天没皴过脸,夏天没光过身子打过赤脚。阿爷,我能胜任的。”
族长愣了愣,扭头看向闻声出来的老婆子:“这么能干?!”家里儿媳、孙女加一起七八个,谁做什么,他还真没关注过。
“静静别闹,你小人儿家的,能做什么啊。邱秋那里要人,上头有你大姐、二姐呢,轮不到你一个15岁的丫头,好了去玩吧。”老太太笑呵呵地打发三孙女。
邱静静眼圈一红,摊开双手往族长面前一伸:“阿爷,你看我的手。”
那双手跟邱静静的脸,似分隔的两个人生。
掌心粗糙得有明显的颗粒感、指关节粗大且布满老茧、手背上青筋暴起,单看这双手,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呢,可眼前的三孙女明明才十五岁啊!
族长沉默了,这个家里没有他看到的友善和睦啊!
“还不走,作什么妖啊——”老太太狠狠地拧了把邱静静的胳膊,将人一把推开,笑呵呵地朝屋里唤道,“青青、黛黛,过来跟阿爷说说你们都会什么。”
“行了!”族长冷喝了一声,朝老妻挥挥手,看向被她阿奶推了个趔趄的三孙女,“你心太大,邱秋那里就别想了,回屋吧。”
邱静静的泪刷的一下下来了,泪眼蒙眬里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阿爷、嫌弃地晲了她一眼的阿奶,不赞成地看着她的阿爸,和坐在小凳上的耗子,一转身跑出了家门。
老太太一看急了,生怕她跑去找邱秋,追着喊道:“唉,你给我站住!”
族长看着没言语。
耗子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出门便去找六狗子,给了他两分钱,让他去邱秋家给青丫递句话,双鸭寨的外婆病了。
阿爸去后,要说谁最心疼二姐,那便是外婆了。
外婆是过山瑶族人,过山瑶是客家人中的一支,他们的婚姻习俗为“招郎”,即“男子登门,女人娶汉”,所生孩子头一个随母亲,第二个随父亲。
阿妈是外婆的第二个孩子,随父姓,长大后受外公的影响,没听外婆的安排在家招郎,硬是嫁来了月湖寨。然而自小受的教育,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阿爸,所以,家里的孩子,阿爸最疼的就是二姐。
外婆疼二姐,则是因为她是女孩子。
六狗子跑来时,兰婶子刚叮嘱完青丫怎么为自己争取利益,接过大儿媳手里的竹篮递给她道:“这是前天下雨,你大嫂进山采的菌子,都是你爱吃的,你看看,鸡枞、鸡油菌、羊肚菌、茶树菇,阿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清炒、煲汤都行。”
青丫心头热热的,伸手接过竹篮,翘了翘嘴角:“谢谢阿妈。”
“青丫,”六狗子远远跑来,喊道,“你外婆病了。”
青丫一愣:“你听谁说的?”
“我五姐啊,她上午过来看我阿妈,提了一句,我都忘了,方才看到你才想起来。”
“对了,听我五姐说,你外婆很想你,时常在寨子里跟人念叨你,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
六狗子的五姐,15岁就被她阿妈20块钱卖去双鸭寨了。
遂六狗子的话,青丫立马信了,道了声谢,提着竹篮一溜小跑到了正跟桂花婶说话的邱秋跟前:“邱秋姐,我外婆病了,我得去趟双鸭寨,家里的活就要麻烦崔大姐和念秋了。”
邱秋看了看天色:“现在去?”
青丫点头:“公社在双鸭寨设了供销社后,专门组织社员修了路,现在到双鸭寨方便多了,有来往的牛车。我坐船去县里,再搭去双鸭寨的牛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夏天太阳落得迟,没事的。”
邱秋遇狼后,对那一段长长的山道有了阴影,刚要说什么,耗子从外面进来道:“我送二姐。”
“你咋这么多事啊?”兰婶子瞪了六狗子一眼,扬声问道:“邱秋,青丫这算是请假吗?是不是要扣工钱啊?”
“不扣。”
“那就好。”兰婶子松了口气,笑道,“青丫你外婆病几天了,你去了好好照顾她,别急着回来。”最后一句说得小声。
青丫懂事地点点头,拎着竹篮进屋提她的行李。
耗子找桂花婶借自行车。
二妮去年寄钱给买的,桂花婶一家都十分爱惜,平常都舍不得骑,有心不借吧,又怕给邱秋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脸僵了僵,抱起衣服带着耗子回家去推自行车。
很快耗子骑上,载着青丫顺着青冈石铺就的道路朝寨外行去。桂花婶不放心地在后面喊道:“路上小心点啊,别给我把自行车磕了碰了。”
“知道了。”耗子头也不回去抬手挥了挥。
行李箱绑在自行车一侧,青丫抱大半篮菌子坐在后座上,戳了戳耗子的背:“这两年多你帮邱秋卖药材没少挣吧,怎么没买一辆自行车?”
耗子一颗心往下沉了沉,若说方才还有点后悔,就这么断了二姐的前程,她这话一出,耗子不由苦笑了声。
“你笑什么?”
“二姐觉得我该拿多少?”
青丫想了想:“最少两成吧?没有你进山去挖,背了下山去卖,邱秋拿不到这钱。”
“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邱秋,我也找不到采药的地方,一个月累死累活能挣二十块钱就要烧高香了。而邱秋想要这一笔钱,有的人为她出力。”
青丫一噎,好一会儿才道:“她不缺你帮她挣的这点钱,她有钱着呢,家里房子都买了几套。我听昭昭说,有一套在北京故宫旁边,人家要价四五万,邱秋和褚辰带着昭昭坐飞机过去,当天就买下来了。”
耗子猛然一握刹车,“吱——”的一声,自行车猛然在寨头的田坝旁停了下来,青丫没有防备,身子直直地撞在了耗子的背上又回弹一下,差点没摔下车。
“你干嘛!”青丫吓了一跳,语气中便带了些不耐烦。
耗子双脚点地,支在自行车两侧,冷着一张脸回头喝道:“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青丫一愣,“就跟你说了。”
“你最好咽在肚子里,再让我听到,二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将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
青丫吓得脸都白了:“我、我是你姐!”
“我欠着邱秋一条命呢。”所以谁亲谁近,他分得清楚。
接下来一路,青丫再不敢吱声了。
到了外婆家,耗子先和二姐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外婆,陪着说了几句,去找舅舅,拿了二十块钱给他,让他想办法绊住二姐俩月。
“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