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时下十分重视元宵节,从初六那日开始到十五结束, 灯会足足持续十天之久。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穷, 皆会外出赏灯。
  京城的主干道上人流如织, 喧嚣鼎沸。
  裴安夏在人群中穿梭,尽管已经足够小心翼翼, 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男人给撞了一下。
  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痛意, 她不禁低呼一声, 待抬起头看清对方的面容以后,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对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横着一条斜长的刀疤,像是蜈蚣般丑陋扭曲。更别提, 他眉眼间萦绕着一股煞气, 看上去就像是混迹市井的地痞无赖。
  裴安夏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
  男人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她,轻佻地吹了个口哨:“这是哪家的小娘子?长得还挺标致的,怎么一个人逛灯会啊, 莫不是跟丈夫吵架了?要不要哥哥陪你?”
  他说着,还咂摸了下嘴,整个人流里流气的, 让裴安夏感到非常不舒服。
  她脑子里正飞快思索着应对的计策。忽然,只见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裴安夏眸光闪烁片刻, 还没反应过来,穆霄野已经径直提起了那地痞无赖的后衣领,像是拎小鸡崽子似的,将他甩了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地痞无赖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
  “哪个龟孙子,竟敢坏老子的好事!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一句好话。
  本来是气势汹汹地回头,却在对上穆霄野那双深邃凌厉的眼眸时,不自觉噤了声,嚣张的气焰也蔫了下去。
  像他们这种成天在市井上厮混的地痞流氓,惯是欺软怕硬,知道什么样的人惹不得。
  穆霄野不仅身形高大,而且肌肉线条流畅匀称,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场,一看就知道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穆霄野眉目冷凝,声音里像是含着冰渣子:“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地痞流氓是个极有眼色的,见此情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算是踢到铁板上了,赶紧低头哈腰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昧打扰了夫人,小的这就滚。”
  他拱了拱手,夹紧尾巴溜得飞快。
  待他离开以后,裴安夏将视线转向穆霄野,想从他那张熟悉的面孔上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察觉到她略带探究的目光,穆霄野坦然地回望过去,冲着她轻勾起唇角:“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裴安夏话含在嘴里,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你是江斯延,对吗?”
  穆霄野,或者应该称呼他为江斯延,眉梢微挑,看样子似乎颇感意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安夏并未打算隐瞒,据实相告道:“我起先也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毕竟这整件事情,都有点超出我的想像。直到前几天,有一个名叫孙思澔的人特意跑过来,跟我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情。”
  江斯延闻言,面露几分无奈,“他倒是长本事了,竟然敢在主神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怕被祂发现。”
  裴安夏只觉得内心有无数疑问,却无从问起,哪怕他们已经共同度过了好几辈子,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但在某种程度上,她仍旧对他感到很陌生。
  裴安夏嗫嚅好半晌,才终于组织好语言,小声问了一句:“你也拥有那些任务世界的全部记忆吗?”
  江斯延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在你执行任务的期间,我会被强制抹除所有的记忆,等到你完成任务,脱离该世界以后,才能重新记起来。”
  裴安夏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都在反覆攻略同一个人,忍不住尴尬地蜷缩起手指。
  尽管她面上表现得还算镇定,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江斯延还是敏锐地发觉到她的异常。
  他放缓了语气,耐心地解释:“你面对的那些任务目标,都是我的一部分,是由我的本体分散出去的灵魂碎片,但在主神的刻意操控下,我心中的阴暗面被放大了无数倍,变得阴鸷又偏激。”
  裴安夏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愣了一会儿,才张口问道:“你说主神刻意操控,是什么意思?”
  “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阴暗的一面,比如嫉妒、自私、贪婪等等。”江斯延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接过她握在掌心的灯笼。
  那是个八角的灯笼,制作极为精巧,每一面皆绘有仕女游春图。灯光透过宣纸传递出来,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五官,让他多了几分柔和。
  灯笼被拿走后,裴安夏手里一空。
  她刚想把手收回袖子里,忽觉手腕一热,竟是被他给握住了。
  许是长年习武的缘故,江斯延的体温很高,手掌干燥温热,他十指微微收拢,将裴安夏整只手包裹起来。
  裴安夏对此毫无心理准备,条件反射般想要缩回手,不料男人看起来没用多少力气,手却攥得很牢固,丝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裴安夏挣脱不了,只好任由他牵着,走过挂满花灯的街道。
  “主神的目的,是要让我们陷入自相残杀的困局里面,祂放大了我内心的阴暗面,让我彻底失去理智,只想不顾一切地占有你,除掉那些瓜分你注意力的人,让你的眼里心里,都只能容纳得下我一个人。”
  江斯延声音平稳低缓,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裴安夏却听得红了脸,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愣是说不出半句话。
  “虽然造成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是主神,但我还是要跟你道声歉。”江斯延停顿片刻,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伤害你,并非我的本意。”
  裴安夏鸦羽般的睫毛颤动几下,略显不自在地说:“你其实不需要跟我道歉的,如果真的深究起来,我对你做的事情才更加过分。”
  她说着话锋一转,“对了,孙思澔告诉我,你跟主神之间有个赌约,要我想办法帮助你。”
  江斯延随口应了一声,握着她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河畔走去。
  此时,河边已经汇聚了不少前来施放水灯的年轻男女。数以百计的灯盏,沿着河水慢悠悠地流动,宛如天上的银河,将河面照得波光粼粼。
  江斯延在成排的杨柳树下,找了一条长椅坐下,静静地观赏放水灯的仪式,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
  裴安夏被他这毫不在意的态度急得直跳脚,忍不住拔高音量:“你快点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帮你呀?”
  她觉得好气又好笑,眼前的这副景象,可不正是应了那一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么?
  江斯延倒也不是故意钓她的胃口,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按照规定,我不能向任何人揭露有关赌约的内容。”
  裴安夏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就算不能明目张胆地透露,总能旁敲侧击地给我点提示吧?”
  江斯延垂眸思索,过了一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提示也行,我和主神打赌,赌你会在攻略的过程中喜欢上我。”
  这样的赌约,未免太过于儿戏。裴安夏压根不相信他的话,但江斯延偏偏讲得煞有其事,让她不由得心生动摇。
  任凭裴安夏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眉头皱得死紧,“可为什么是我?我们原先根本不认识呀。”
  江斯延没有回答,幽深的黑眸深深地凝视她,目光复杂,暗含着许多她无法读懂的情绪。
  裴安夏脑子里忽然闪过某个念头,可惜那念头就如流星赶月,她还来不及捉住,就已经消失无踪。
  “难道这也是需要保密的部分吗?”
  江斯延并不意外她能猜到,点头应了声。
  裴安夏心说果然如此,她两条细长的腿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系统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它是站在主神阵营的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江斯延犹豫了少顷,才斟酌着说道:“系统的本质并不坏,但主神是无孔不入的,祂可以透过系统的眼睛全方位监控每个宿主,并在必要的时候,出手进行干预。”
  “你还记得在第二个世界的最后,我们遭遇的那场车祸吗?”
  不等她有所回应,江斯延便自问自答道:“那就是主神的手笔。因为主神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我们心意相通,祂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
  裴安夏没有接话,江斯延也不再开口,就这样微垂着头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鼓起勇气,开口打破沉默:“你说,只要我喜欢上你,就算是你赢了这场赌约,可是……”
  裴安夏别别扭扭地绞着手指头,小声嗫嚅道:“我觉得……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
  江斯延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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