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一开口,裴安夏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就像是砂纸磨擦玻璃所发出的声响,显得刺耳难听。
在她短暂出神的空隙,碧萝转身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中,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夫人,您从昨晚到现在,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奴婢几次尝试着叫醒您,可您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可把奴婢吓坏了。”
碧萝的声线隐隐颤抖,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吓坏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当奴婢的,荣辱前程都系在主子身上,万一主子有个好歹,上头追究下来,她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想通这一点,裴安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对了,郎君呢?怎么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碧萝听到她的问话,顿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许久才说出一句:“大人昨夜宿在外头,未曾回来。今早奴婢发现夫人的情况有些不对劲,第一反应就是派人去官署给大人递信儿,可…… ”
碧萝略作停顿,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大人许是被政务给牵绊住了,实在抽不开身来,并没有接见府上的小厮。奴婢担心夫人身子有恙,只得自作主张请大夫过来替夫人看诊,所幸大夫把完脉后,说夫人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
她说完这番话,目露担忧地望向裴安夏。
碧萝从以前到现在,辗转好几个主家,早已是见多识广。
她过去在一户商贾人家当差,那家的男主子仗着手头有钱,经常流连于烟花之地,却叫结发妻子独守空闺,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
碧萝原本想着,府上人口简单,季大人的官职虽然不算高,但深受太子殿下倚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季大人洁身自好,后院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定会是一个好的归宿。
她万万没想到,像季大人这般谪仙似的人物,竟然也逃不过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
思及此,碧萝看向裴安夏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同情。
裴安夏是何其敏锐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碧萝的视线。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在心里和系统嘀咕道:【平时拿惯了祸水剧本,我倒是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当作深闺怨妇来同情,这体验还挺新鲜的。】
系统听着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只觉得有些无语凝噎:【别贫嘴了,赶紧办正事。】
裴安夏难得认同系统的话,她转头吩咐碧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虚弱,好生将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郎君政务繁杂,已经够让他烦心得了,不必再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
碧萝听闻此言,顾不得主仆尊卑,当即开口争辩道:“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夫人,您未免太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一回事了!”
碧萝这话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冒犯了,但裴安夏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她心里很清楚,碧萝之所以会这般出言不逊,也是出于为她着想的心理。
因此,裴安夏并未责怪她,而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我心里有数,你只管放心。”
碧萝紧紧咬住下唇,虽然不甘心,但的确没有再开口。
其实早在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就有些后悔,主子的决定哪里是她一个下人可以随意置喙的?
好在裴安夏性格宽仁,并不追究她的失礼,碧萝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替裴安夏感到不值。
这么好的夫人,却得不到珍惜,季大人真是造孽啊!
裴安夏这一觉睡了太长时间,她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像是快要散架了似的。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询问碧萝:“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的话,眼下刚过申时。”碧萝一边回答着裴安夏的问题,一边轻轻托住她的手臂,扶她起身:“夫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不如奴婢吩咐厨房做些好克化的吃食送过来?”
裴安夏刚醒来不久,身体尚且虚弱,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于是点头同意道:“你倒是个心细的,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碧萝福身行了个礼,正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丫鬟进来禀告:“禀夫人,大人回府了!”
裴安夏听闻此言,眼底不禁浮现出些许诧异。
昨日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她本以为季衡玉起码得跟她冷战好几天,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他便撑不住了。
可见季衡玉这心肠,还是不够狠啊。
裴安夏在心底感叹了一声,然后调转脚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既然郎君回来了,我作为妻子,自然得前去相迎。”
第99章 她不过是随便给点甜头,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上钩。
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 负责驾车的车伕回过头,神色恭敬地对着车厢内,正闭目养神的男子说道:“大人, 季府到了。”
车伕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季衡玉却没有立刻下车,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这回应有些意味不明,车伕拿捏不准这位年轻的季大人是什么心态, 不由得用求助的视线望向随侍在季衡玉身侧的小厮。
那小厮也是刚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 与季衡玉接触不过短短几日, 尚且不熟悉他的脾性,此时难免感到爱莫能助。
季衡玉尽管年少资历浅, 但平时在朝堂上与那群老臣交锋, 却从未落了下乘, 可见其心思之深沉, 远非常人可比拟。
更别提,他大部分的时间,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令人琢磨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偶尔情绪外露, 都是因为家中那位夫人。
思及此,他朝着门房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然后用嘴型说了一句, “大人回来了,还不快去通知夫人。”
季衡玉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出声制止, 俨然是默认了这个行为。
昨日争吵的时候,他一时情绪上头, 有些口不择言,说了些难听的话。
其实话刚说出口没多久,季衡玉就有些后悔。
但他又拉不下脸来去找裴安夏道歉,只能像个鸵鸟似的,把头埋进沙堆里,以为只要逃避,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
今日下午,府上派人过来传信的时间不太凑巧。
那会儿他正忙着应付上峰,根本没有听清楚负责传话的小厮说了什么,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将人挥退。
等到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季衡玉便忍不住猜测起裴安夏命人前来传话的目的。
他一方面觉得,裴安夏突然放软姿态,只不过是迫于形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他的手掌心,才不得已选择妥协。
另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内心隐密的期待,万一裴安夏说的话全是真的呢?如果她是发自内心,想要和他好好地过日子,那他是不是还可以再试着相信她一次?
季衡玉心情着实是相当矛盾。
明明不久之前,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轻易相信裴安夏,结果她不过是随便给点甜头,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上钩。
季衡玉从来没有那么痛恨过自己,每次但凡遇到与裴安夏有关的事情,他就会变得毫无底线,完全不像平常的自己。
他内心正面临着天人交战的挣扎,忽然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郎君怎的到了家门口,却迟迟不下车,难道是刻意等着我过来迎你吗?”
裴安夏这话说得俏皮,让季衡玉感到有些诧异。
他原以为在经历昨日那场争吵过后,裴安夏不说彻底恼了他,但态度至少会变得冷淡许多,毕竟任谁都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
然而,季衡玉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表现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盯着裴安夏的脸看了半晌,才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如今已经入冬,京城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碧萝担心裴安夏会着凉,尽职尽责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打伞。
季衡玉见状,动作极其自然地从碧萝手中接过那把油纸伞,薄薄的伞面将两人笼罩住。
他握着伞柄的手很稳,指骨修长有力,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伞面上,逐渐积了一层白。
整个路程,季衡玉都保持着沉默,裴安夏也没有主动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直到走进室内,裴安夏伸手替他脱下外衣时,才发现他的肩头早已洇湿了一片。
指尖触及濡湿的那处时,她不禁微微蜷起手指,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季衡玉这人还真是,嘴有多硬,心肠就有多软。
就在裴安夏暗自感叹的时候,碧萝上前朝着两人行了个礼,“大人、夫人可是现在要用膳?奴婢这便让厨房将晚膳送过来。”
季衡玉闻言,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看向碧萝的目光里,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你是怎么伺候夫人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没用晚膳?”
碧萝嘴唇歙动,正欲开口回答,裴安夏却抢先一步说道:“这不怪她们,是我自个儿贪睡,这才耽搁了晚膳的时辰,没想到你正好这个时间回来,还能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