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裴安夏御剑回到玉清峰时,江斯延正在打坐调息,她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然而江斯延是何其敏锐的人,即使她发出的动静再小,他仍旧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转过头来,闻到她满身的酒气,不禁略略皱眉:“你喝酒了?”
裴安夏丝毫没有发觉他话语中的不悦,仰着小脸笑咪咪地回答:“是呀,这酒名为今宵醉,是二师兄特意带来为我庆生的,味道可好了,改天我也买一壶来给师叔尝尝。”
江斯延听到这里,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要放松的迹象,他端正了脸色说道:“我辈修仙之人,当以修炼为重,切不可贪图一时的享乐。”
裴安夏早已习惯江斯延的说教,对此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这会儿对于他的唠叨,非但没有回应,反倒愈发凑近了他:“师叔,你是不是忘记给我准备生辰礼物了?”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江斯延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空气,灼热得就像是要把他烫伤。
江斯延低眸看向她,只见她的眼眸氤氲着水气,显得有些迷离。
江斯延知道她这是醉了,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他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无路可退,背部结结实实撞上树干,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发现躲避不了,他没再后退,选择直面她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江斯延内心做了多少斗争,他垂下脖颈,将下颚抵在裴安夏肩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裴安夏能感知到他逐渐紊乱的呼吸,以及耳侧那若有似无的亲吻。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裴安夏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一半。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等待江斯延下一步的举动,但等了半天,他始终没有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仅仅是点到即止,让人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裴安夏并不认为江斯延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兴起,见色起意便做出逾矩行径的男人,可她也说不好江斯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了点不同寻常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眼下的发展正符合她的心意。
裴安夏深知自己魔族的身份是颗未爆弹,一旦引爆,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但若是江斯延愿意无条件站在她这边,这件事兴许还能有转机。
这番盘算之后,裴安夏开始尝试着在日常生活中做出一些越界的举动,例如不经意地制造身体接触,或者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引诱他跟随自己沉沦。
偏偏不管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江斯延都始终巍然不动,如同高高在上不沾世俗的神佛。
时光匆匆流逝,很快到了裴安夏十六岁那年。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宗门内派发考核任务,要求所有弟子参加,以锻炼众人的实战能力。
尽管裴安夏心里很清楚,所谓八卦阵除妖的任务,是天道专门为她布下的死局,不论重来几次,她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可她别无选择。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必须在那一次又一次必死的结局中,找寻求生的可能性。
或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又或许江斯延真的是前来拯救她的救世主,在裴安夏身中蜘蛛精所施展的幻术,快要压抑不住体内汹涌的魔气之时,江斯延赫然出现。
他在看到她那双象征魔族血统的红瞳后,二话不说就朝着她身上的穴位点去,试图将潜伏在她身体里的魔气逼出。
待裴安夏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清明的神志,她转眸看向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般轻轻扇动着,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裴安夏才忐忑地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你不问问,我是怎么入魔的吗?”
江斯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弯腰将她抱起,“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裴安夏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只是她用来拖延时间的借口,于是向后挪动了一步,不让他碰触到自己。
“师叔,您早就知道我的真实来历了是么?”不等江斯延回答,她复又自问自答道:“也是,就我这点小把戏,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您呢?”
江斯延听出她这话里自嘲的意味,不由放缓了语调安慰道:“你别怕,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的。”
裴安夏听闻此言,心中蓦地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虽说她原本的确是打着利用江斯延的算盘,可如今事情完全按照她预想的情况发展,她却并没有想像中高兴。
在裴安夏看来,像江斯延这般根骨卓绝,又在剑道方面拥有极高造诣之人,本该有大好的前程,万万不该跟她这个魔族牵扯在一块。
走到了这一步,裴安夏哪里还看不出江斯延是真的喜欢她?
可她不管怎样都想不明白,江斯延究竟喜欢她什么地方。
尽管裴安夏知道自己有一副极好的皮囊,但她并不觉得江斯延会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而喜欢她。
“师叔,您不应该救下我的。您可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衢清仙尊,怎么能跟我这个卑劣的魔族为伍呢? ”
裴安夏问这话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似乎带着点挑衅的意味,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她是在用这种方法去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
见江斯延久久不说话,裴安夏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想法,只得接着试探道:“还是说……被誉为白璧无瑕,高坐云端之上的衢清仙尊,其实骨子里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凡夫俗子罢了?您连这点诱惑都禁受不住,如何统领仙界?”
她体内那股汹涌的魔气还没有完全褪去,眉眼间晕染着一抹绮丽的嫣红,漂亮的不像话。
明知道她是故意刺激自己,江斯延也不着恼,他微微蜷起手指抚上她的眼角,声线低缓,在静谧的深夜里格外蛊惑人心。
“安夏,你无须刻意贬低自己。你虽出身魔族,但从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人,你还可以像普通仙门弟子一样追寻自己的道心,我会帮助你的。”
裴安夏听着他口中冠冕堂皇的话,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冷笑:“你堂堂万人敬仰的仙尊,竟说出如此天真的话,莫不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儿蒙骗?谁都知道,魔族在成年后会觉醒特殊的血脉,哪怕我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也断然藏不住。”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妖异的红瞳,“这双象征着魔族身份的眼睛就是原罪。我已经可以想像得到,那些自诩为名门正道的老顽固,会如何对待我这个魔族妖女。即使我为仙门做出再多贡献,他们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
“就连当初指引我入道的师父……都容不下我。”
话至此处,裴安夏的语调不自觉染上些许哀愁:“仙魔不两立,魔族人人得而诛之,宗门立下的规矩就是如此,您难道要为了包庇我而违背律法吗? ”
江斯延垂下眼眸,算是默认了她这番话。
裴安夏见此情状,怔愣了好半晌,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当即拔高音量质问他道:“你可是前途无量的衢清仙尊啊!你这上千年来刻苦修炼,坚守道心,到如今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却在这关键时刻破戒,你难不成是疯了?”
江斯延闻言,顿时露出不解的神色,“我选择走上修仙这条道路,是为了寻求自己的道,至于是否能够飞升,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对于他的说法,裴安夏感到难以理解。在她看来,修仙之所以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无非是因为世人皆向往能够长生不老,跻身神仙的行列,否则漫漫仙途岂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
她陷入沉吟,好半天之后只问出一句话:“为了我做到这一步,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值得。”江斯延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你用不着担心,只要我在这宗门一天,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纵使世人诽谤你,轻侮你,厌弃你,我亦绝不会辜负于你,若我违背誓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安夏眼睫猛地颤了下,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她想不通,为什么事情明明照着她所料想的方向发展,可她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在一片安静里,时间缓慢流逝。
良久之后,裴安夏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坚定地摇头拒绝道:“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更何况,我可担不起把衢清仙尊拉下神坛的祸水之名。 ”
江斯延还想再说些什么,裴安夏却已经不愿意继续听下去,抢先一步截断他的话头:“师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往后不必再相见。”
听到她决绝的话语,男人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悲痛,他迫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袍角,却被裴安夏一个闪身躲开。
“不!”
男人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帮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所以拜托你不要放弃希望,不要被世界意识牵着鼻子走……”
回忆到此结束,裴安夏抬手捂住太阳穴,脑袋仿佛正被无数根细小的针不停地扎着,带来尖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