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22节
看得出这三人是真心想找人为花看病,语气恭敬无有半点倨傲,想这山路难行,抵达此地也是心诚而不易。
难道有与自己一样爱花之人,听起来,应该还是今年省试的考生,考科举都带着花,可见是真的花痴了。
“大哥,你去给咱们买的花安排下山,找个入京的船搭送一程,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花遇见了疑难杂症。”梁道玄不想因为一时兴起耽误行程,对崔鹤雍说道,“我们傍晚回客栈一道吃饭,等我就是。”
崔鹤雍知他见了奇花异草就走不动道,也不为难,只告诫他些在外面小心陌生人之类仿佛提醒小孩子的话,方才离去。
“婆婆,此花于我有非凡之意,请您帮帮忙。”
那位公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轻而文弱,细细慢慢,听来便知教养极好。
或许也是这份诚意打动了那位横眉冷目的种花婆婆,她立起花锄,走到驴边掀开细布,只看了一眼就撂下回去:“这花我治不,没得治了。”
那边站着的三人原本见婆婆乐意帮忙,脸上的笑还没褪去,就听得当头棒喝,都愣在原地。
“真的没救了?”老妇看了看年轻书生,又看种花婆婆,满眼都是祈求。
种花婆婆被这眼神看得也叹了口气,道:“这种花在咱们这不好养活,看起来你们赶了很远的路吧?一路水土不补,这逆着气候养的花如何成活?要是有老泥故土,勉强还能试试,可这花原种怕得是巫岭一带,我上哪弄原土去给你?”
听到巫岭,梁道玄心下一惊。崔鹤雍外放任上,他没少往巫岭附近的几座山中乱窜,或许他真有办法!
“老泥故土也要水养滋润,不如先改改水性,试试看有没有用。”
随着他的插话,几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种花的老婆婆似有些不屑,只道:“水养那也是人家土生土长的水,咱们这的山泉水,春养芍药秋养菊花,那是最好的,可我这山茶花,一浇就死,还得用梅雨积攒的水才行。”
“那就让咱们试试积的雨水吧!”个子稍矮的小公子语速很快,抢着话说道。
“那可不行!”老婆婆嗓门大,一吼出去,惊得鸟雀乱飞,“水土养气得要一天三轮水润透了土,这得是多少水?我那些水都是有数的,今年入秋雨水少,这些山茶是预备冬日卖到京城去的,如若缺了水,谁赔这些银子?不成!”
此言一出,那三人是彻底死了心灰了面容。这是人家的生计,两个书生对视一眼,的确无法开这个口,只能落寞着预备离开。
“我有办法让本地的水能暂代南方的水。”
梁道玄的话再次让众人朝他看来,其中眼神最殷切的,当属那位个子稍高的书生,他眉眼极是清秀,在梁道玄所见之人当中,也唯有沈宜有这般秀气天成不输女子的柔和眼眉。
“你用什么法子?”那婆婆也起了好奇和比较之心,催促道,“往水里搀灰倒枯枝,这附近的花农全都用过,没有什么用处,只积雨水一条,南花就不好养种,没法像其他花一样多开几个圃,我年纪大,种不过来那么多地,一块小田倒是合适,只是从未听过除无根积水以外养南花的秘方。”
“其实不是什么秘方,古籍曾记载过,我也试过,巫岭到北方的花,一样养得活。”梁道玄笑得自信飞扬,找人买了两块新烧的木炭,当场烧红,再要来一盆山泉水,用铁签子夹住火红的烧炭,直插进冰冷的水中。
霎时滋啦声不绝于耳,水中冒出好些气泡,炭中猩红的火星也熄灭了。
“等水凉了后,用本地的山泥老土添些里面,用来养南花也未必不能成活。”做完了这些,梁道玄看向那书生,“只是我不能全然保证是否可用,但这法子的的确确是成功过,还请让我一睹花木阵容,看看是否还需其他调整。”
其实是因为南方水系流经可溶性岩石形成的溶蚀地貌后,水多酸性,一方水土就此形成,花木移植除非无根之水滋养,否则北地碱性硬水基本无法养活。用木炭激水的方式,可以轻微改变水的酸碱性,使其可用,但这些理论和自己的小实验结果,梁道玄却不打算说明。
“多谢公子。在下惶恐,唯有感激不尽。”书生已然钦敬梁道玄的慷慨相助,“公子自便观花。”
人家宝贝的花,梁道玄走过去后自然小心翼翼掀开盖着的细布,可是当看到那两株犹如巫岭雾霭般淡淡紫色的山踯躅,他却愣在当场。
这不是他从南方千辛万苦带回的那两盆预备送给姑母的花么?后被姑母借花献佛,送去给了柯家。
这花盆都是他在南方时找窑厂烧的陶盆,上面还有他的押印落款!
第30章 风里兰香(二)
再回头去看那位清秀得可怕的书生, 梁道玄恍然大悟,哪有什么书生,八成是柯家小姐为方便出门扮作男儿装束。
鉴于柯家与自己同辈的孩子都已成亲,唯一一个没成亲的, 那是准备和自己成亲的柯家四小姐柯云璧。
莫名巧合总有慨叹之感, 梁道玄为这出其不意却又情理之中的相遇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 这花有什么问题?”
书生打扮的人立时紧张。
梁道玄纵然心境复杂,也不能当即跳出来挑明二人身份。只能调整心态,调头起身, 笑道:“这花是产自巫岭所经宕州地界的山踯躅,颜色似雾如烟,又只在深山险峪现身,本地人都叫做山雾妖子, 宕州一些羁縻寨的山族土民多将此花种在寨外, 因这习性, 他们便认为此花暗有隐秘藏踪保护寨子不被发现之神秘力量。能在这里看见实属我的幸事。不知这位……公子是如何得来?”
“朋友所赠。”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了。”
毕竟这花他挖了三天才请回去, 手掌豁开的疤痕现在仍很狰狞。
那位“书生”默然不语,似是应同此言,又像无话可说。他微微垂头,阳光落在头颈和肩际, 绝妙的剪影伴随沉默,鸟鸣声四起,毛驴不耐烦跺了跺蹄子。
虽说此花确实珍贵,但让柯小姐煞费苦心变装来此寻人诊治, 他们二人虽有婚约,实则从未谋面,说是陌生人也不未过。然而所赠之物得此珍视, 一时古怪的温柔和触动就像花圃弥漫的香气,无处不在。
由于梁敬臣的品行问题,导致与他沾亲带故的女性都极其重视人格培养与道德教育,梁道玄和表哥崔鹤雍就是在梁惜月严格的男德教育下茁壮成人,可以说整个承宁伯府在男性品德的塑造方面是警钟长鸣的。
梁道玄在十一二岁以后,就没有太多和同龄女性相处的机会,今天又是以戏剧性的方式见了未婚妻一面,他不由得动了好奇的念头,干脆借着难得机缘探听来意,又笑道:“方才听说公子是入京赶考,巧了,我也不日即将参加省试,真是缘分使然,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柯,公子博学多闻又古道热肠,省试定能高中。”柯公子微微颔首,似是不愿完全回答这一问题。
说来奇怪,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感叹命运更让梁道玄存了丝微妙的玄奥之意,他定睛再看柯公子,全然没有方才的心无旁骛,从一个不过是眉目过于清秀的真正书生,顿时发生了质变,那份清秀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烦忧与灵动,于朦胧中反倒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的话太多,引起了一旁陪同而来的老妇人的警觉,她上前一步,从容笑道:“时候晚了,再不下山我们该赶不上路了,这位公子不知道,我们家少爷自幼家教严得很,老爷夫人耳提面命,如若不是为了这宝贝花,那是天天都在船舱里温书备考的,您今日费心帮忙,老人家感激不尽,只是不能多陪着聊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柯公子听罢也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梁道玄清楚这其中的顾虑,毕竟他现在是身份不明随意搭讪的自来熟古怪陌生男子,只道:“是我叨扰了。”言毕,他用舀水的木勺将烧炭水添进山踯躅的盆土,完全浸润后,再怜爱地检查凋零垂落的花瓣内是否有虫咬痕迹,确认无有,才抬头道,“今后用这个法子,一天一遍水,帝京秋后干燥,改两遍,陶土盆养根,别贸然移栽。如此听天由命就是了。”
柯公子落落大方地点头,但却没有言语,离去时老妇人隔开两人好远,梁道玄状若镇定,待人走远却转身去看,唯有纤细的背影在迂回山路间出现又消失,来来回回,终于不再出现。
“你这小子,也看出来了?”
养花的老婆婆笑着哼声,给梁道玄的魂叫了回来。
“婆婆说什么?”梁道玄下意识装傻。
“一个丫头片子,假扮起男人,八成那个花就是她情郎送的。”养花婆婆嘴巴刻薄,但忙该帮的也帮过,似乎心情也大好。
梁道玄不知为何有些脖颈发热,不敢接话,心道什么叫情郎,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吧?非常正式的关系。然而只不过今日才第一次非正式见面。
“你小子脸红什么?”那婆婆笑道,“又没说你和人家姑娘偷情。”
梁道玄赶紧岔开话题,又要买花,又讨教养山茶的技巧,总算给这个话题绕走,临去前,买了许多种苗,颇有种封口费的意味。
他一路走向山下,直到回了乐宁镇上,仍有些恍惚。
人生中每一次奇妙的转折,似乎都是命运有意为之,梁道玄深刻认识到自己人生充满着随机和不确定性,此时更加不敢妄加揣测。
然而与表哥汇合,却又是一道惊雷消息。
“什么?你见到柯家人了?柯家四小姐?”
食肆二楼雅间内,梁道玄筷子悬在半空,夹住的那一丝嫩叶青绿青绿只是过了遍油,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然而他却顾不上送进口中。
“人家没嫁人的姑娘,我上哪在码头去看见?我是见到她二哥柯云庭了。”崔鹤雍并不知自己走后山上发生了什么,“他今年又过了解试,答应了柯学士,说再不过省试,恩荫做官就是,不再折腾了。于是家里又安排他入京赶考。不过这次可不一样。”
说罢崔鹤雍意味深长看着梁道玄。
“哪里不一样?”梁道玄心想的是自己要和未来大舅哥做同榜了么?
“他是带着爹娘和妹妹一道来赶考的。”崔鹤雍言简意赅,留白足够梁道玄思考。
梁道玄和表哥这么多年的默契是有的,结合之前发生的事,顿时明了:“他们家……这是不放心我?”
“天子脚下,花花世界,你如今炙手可热,如若动了旁的心思,柯家小姐等你这么多年,早已误了再议亲的年纪……我想是有风言风语传到了北威府,柯家珍视掌上明珠的终身大事,不得不如此行事。”
崔鹤雍如今也为人父,深感父母之殚精竭虑,长叹一声,却见表弟此时若有所思朝外看去,目光迷蒙不知所思,当即换了轻快语气:“不过你是值得放心的君子,这一年在京中,别说不该去的地方,便是连国舅府的大门你为了潜心读书也没出过几次。”
“应该是我求姑母姑丈去向他们家请求婚事再延,让他们不安了。”梁道玄心性成熟,自然不用哄着说话,他一句话道破真正缘由,歉意溢于言表,“我让两家都是为难,这过错怨不得旁人。”
“你也是为了求学进取,再加上太后那边……不得不如此。”崔鹤雍见状也是惋惜,婚期定下时,谁也不知今日情形,谁人又能未卜先知?但他也能理解柯学士夫妇的忐忑与介怀,三十岁多的儿子入京考试,又不是第一次,何必举家出动?还不是想在帝京定居下来,等待梁道玄此次科举结果后未免夜长梦多,即刻成亲。
“大哥,省试前,我去一趟帝京的柯学士府,如何?”
崔鹤雍觉得不是不行,但没有名目,就有些怪异了。
“做什么?”
“重阳、中秋,好几个节日在,挑个理由上门又怎么样?说到底我又不是偷偷定亲,明明人尽皆知这是我未来泰山的家,我又不去和人家姑娘私相授受,送些应季的礼物聊表寸心又有何不可?”
崔鹤雍做事素来谨慎,但梁道玄这次是实实在在说服了自己,思及今日柯云庭在码头上对自己言语里的无奈和探听之意,他也觉得应该让柯家安安心心,至少让两位老人不必忧思度日。
“这样也好,你要觉得不便,我与你一道去也成。”
梁道玄这次是真的笑了:“大哥,不是小时候我做了错事你带我去赔礼,我自己去看未来亲家,没事的。”
他落落大方的君子坦荡倒让崔鹤雍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婆妈:“我总是以为你还是个孩子,满脑子古怪想法,其实你也是人家兄长,而且还是太后的……对了,前几日找你小姨家麻烦的那些人,是定国公的远亲,我娘知道气得不行,你可告诉太后了?”
“人家话里带的是我梁家,我只有一个亲妹妹,当然要说。”提到这件事,梁道玄的思路更加清晰,“大哥,这件事诡异得很。你想想看,定国公府这些年渐渐不济,晚辈多贪恋富贵不求上进,恩荫也都是些闲散差事,他们想朝廷里有个助力,也是比旁人更加急迫。我想是有人利用了这点,表面上是好的主意,让他们能动心思攀附到我这里来,实际上是让定国公家探口风,如若姑母和小姨任何一家有意开这个口子,当即就会有程咬金适时杀出。这一招是假手于人,借实探虚。”
“我先前以为,定国公府再不济,也是公侯府邸,与我家一样都是太【】祖钦此的世袭罔替,但后来我也听闻了些他们家不大入耳的流言,说是他们家的长孙十分不堪,前些日子才叫中京府押走,不知犯了什么事,出来后也不大见人。看来是真的需要拿个女儿攀附到能说得上话的人,才好救一救帮一帮这位不成器的舅子。如此急切,真是最好唆使火中取栗的猴子。”
梁道玄深以为然:“所以,也不知旁人是真这么看重我,还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和我爹一路货色,又或者是希望我也是个混账,留下把柄,毕竟指责恶名小人,要比对垒正人君子更有底气。”
见梁道玄深思蹙眉,崔鹤雍百感交集,唯有一问:“弟弟,应付这些你是否也有倦怠?”
他想到表弟的诸多回答,例如宽慰的还好,又例如真心实意的无有办法,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回应自己的是一声朗然的笑。
“其实……还挺期待的,这样的人生,也不是谁都有机会的体验的,我既然试了,总要彻彻底底感受一番才能不虚此行。”
……
帝京的夜没有乐宁镇上的温存宁谧,皇城禁苑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重阳节庆照例宫中会赐老臣与亲贵诸多秋时贡赏,但今次,太后格外恩泽,在京亲贵有爵之家皆得懿旨,今日入宫宴饮,共庆重阳。
但凡京中世家,大多同气连枝互有姻亲,许多人家不免私下传开议论,这是太后不好大张旗鼓为亲哥哥庆祝这史无前例的外戚得点解元,于是找了个理由,好大大方方受众人的庆贺。
列席众人大多如此看待,唯有承宁伯崔函与夫人梁惜月却不是这般思虑。
“这一年我也听玄儿说了不少太后的好话,我总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缘由是咱们不清楚的。”
在入宫的马车上,梁惜月一边细心替丈夫平整华贵衣袍的袖口,一边说道。
“过了先帝大行的丧仪有日子了,太后也没在宫中宴饮动响器,公卿两三年没去到宫中走动,我倒是觉得无非是聚一聚,许是中秋大宴群臣,将亲贵们凑在重阳节,一来如今那些官吏和咱们都不大对付,一面是靠祖功恩荫,一面是自己本事,互有相厌罢了,没得凑到一处,再横挑鼻子竖挑眼,讲话累得慌。”
崔函并不热衷应付此类场景,他只十来岁时入宫过几次,后面去到边关,再回来也是陌生。
丈夫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梁惜月仍是觉得古怪。
“对了。”崔函忽然提醒脾气有些倔强的妻子,“你也不单是咱们家玄儿的姑姑,更是太后的姑姑,她如果来给你台阶,你迂回着点。”
“我对她并不是厌恶或怎样。”梁惜月叹气着轻轻靠在丈夫肩上,“说到底,她也是苦命,然而我总想她入宫若是和我哥一丘之貉有所图谋,圈骗玄儿做这个国舅,也不是没有可能。每每这样一想,对她就不那么痛快了。”
崔函温柔拍着妻子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低声劝慰:“玄儿是我们自己膝下带大的孩子,信他的就是了,他说太后是可信,那就先不想别的,不要让玄儿难做。”
梁惜月点点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