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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29节

  “他们都是来考试的?”姜霖是见过大朝大场面的小皇帝,在京无论大小,文武百官齐齐向他叩拜的场面如今他已完全熟悉,但眼前多如蚁穴溃散的人仍使他露出迷茫和震惊交融的表情。
  “是的,他们是来考试的,从千里之外你的疆土赶来帝京,走进贡院里,闭门三日,求的是成为你治国理政的臣子。”梁珞迦转过头看向儿子,“所以,皇帝还要取消省试么?”
  姜霖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脑筋足够快,只道:“他们考他们的,舅舅不用考就能陪我治国理政了。”
  “舅舅不通过这个考试,皇帝怎么知道他能有为你治国理政的能力呢?”梁珞迦知道世事纷繁朝堂流乱,绝对不是她所说的这个道理,然而她总不能此时此刻就教导儿子去接受光明背后的黑暗——他终有一日会自己看见自己明白,那个时候,她自然会引导他接受和利用,但当下时分绝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的孩子还需要时间慢慢成长。
  “朕是天子,舅舅是天子的舅舅。”姜霖非常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生来有一种可以拒绝别人和不容别人拒绝的权力,“师傅教过,天子亦有祖宗之法要听从,可是,朕读过的圣训里,祖宗没有说不许让舅舅做臣子。”
  固执的小孩可以慢慢引导,聪明的小孩可以技巧劝诱,但同时兼顾二者,梁珞迦有些无奈。
  但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并且她也做了准备。
  “如果舅舅自己想考呢?皇帝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舅舅,难道能不顾舅舅的前程和喜欢,擅自决定舅舅的考量么?”
  “舅舅有什么考量,可以告诉朕,朕来完成!”姜霖显然是有些急了,语速加快,眼眶发红,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你的舅舅想的是你成为一代明君,善待百姓,怀柔天下。”梁珞迦抚摸儿子被风吹得缭乱的一丝柔软鬓发,为他戴好挡风的兜帽,“这样的明君,不但不能禁止省试,还要亲自为殿试做准备,亲自选择有才华的考生,让他们成为你的臂膀。你的舅舅也想以这样的方式陪在你的身边,你要理解他,相信他。”
  姜霖似懂非懂,又去看贡院,那里隐约有鼓声和鸣锣声随冷冽的风一道传来,站在那里一定很冷,他想,可是舅舅却愿意为了自己,不在暖阁里游玩闲睡,站到冷风里去……
  姜霖有些想要落泪,可很快就遏制住这个念头,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并不应该让眼泪在这个时候出现。
  “谢谢母后教诲。儿臣知错了。儿臣不会废除省试的。”姜霖跳下太监的肩膀,恢复了孩童的乖巧,先前的固执从稚嫩的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懵懂中的那一点点悲伤。
  这个表情,让身为目前的梁珞迦心头刺痛,可她也有不得不如此引导的无奈。
  但唯有一点,她心中无比清楚,她断然不会让儿子经历自己幼年的苦楚。
  “舅舅会来的,他一定会。到时候赐舅舅及第的圣旨,母后让你自己加盖玉玺,你来交到他手上。”梁珞迦温和不失郑重地向儿子许诺。
  小皇帝终于笑了,今日,这是第一件他觉得值得期待和接受的期许,他早对那块晶莹的石头充满好奇,尤其是石头上那一角灿灿金色,古怪得让人着迷。
  “你有什么想对舅舅说的,可以先写下来,母后让人交到舅舅手上,他考完见了,一定会快些如果来看望你的。”梁珞迦也拿出诚意,总不能让孩子苦苦等待胡思乱想,“你不会的字,回头来问母后,母后教你怎么给亲人写书信。”
  学习新奇事物,是姜霖目前最热衷之事,这回,他彻彻底底变回了快活的小子,不住说母后天下最好,又说午后就来,还点名要用哪支笔哪块砚台,总之,一切都要按他的意思来。
  梁珞迦含笑答允。
  这再不能满足,她这个太后,儿子这个皇帝,也实在是白当了。
  此时姜霖再看远处贡院,已是颇为欣喜不再懊恼,只是仍嘟囔着考三天太久了,不如以后改考一天吧这样的童真言语,让梁珞迦忍俊摇头。
  母子又玩笑了一会儿,东升之日悄然跃于皇城高墙之上,梁珞迦才注意到时辰已过了素日里皇帝读书的约成。
  “弘文馆的师傅该等急了,带圣上过去吧。”太后吩咐太监与宫女,又安抚鼓励儿子几句,而后站在高楼之上,目送姜霖小小的身影在淡金色的朝阳中被拉扯成长长的一道斑痕。
  她一个人久久伫立,远处贡院前早已清净,考生应该已都入座,展开了卷子,面对等待他们的试题。
  而这时,朱雀大街才刚刚热闹起来,贩夫走卒摩肩接踵,马车熙来攘往,骑马之人也很难扬鞭速行,只能任由晨起刚被唤醒的人们裹挟,朝目的地行进。
  这就是帝京,一个权力中枢各人目的各异的清晨。
  寒风不减,好在阳光温热,梁珞迦并不急于离开,她默默看向贡院,心中为兄长祈告。
  许久,有人登楼的声音传来。
  身后成行的宫人依次向内侍省的御前司印大太监沈宜行礼,他行至梁珞迦身后一步外,躬身长拜道:“沈宜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并不转身,只微微荡摆几下玉手,众宫人皆令行禁止,肃容噤声各退出几步外,不影响二人谈话。
  “太后,浑天监察院监正报知,明后两日或有大风兼雨。”沈宜的声音似乎永远平和。
  梁珞迦听了这个消息却平静不下来,她又看向贡院,语气透出急切的忧心:“这天气可怎么好好考试……”
  “我朝还未有因雨雪恶日而停考暂搁的先例。”沈宜说道。
  想起方才教育儿子的话,梁珞迦只能在心中叹气:好了,如今你娘也不想让省试考下去了……
  说是初春,可今年时气不好,寒意犹似严冬,没日没夜北风是没完没了,更没人敢脱下冬衣。这样的日子挨过后两天……梁珞迦心疼兄长,莫名连喘气都觉得压抑。
  “太后,还有一事。”
  沈宜忽然再次开口。
  “还有更糟糕的事么?”梁珞迦已经心乱如丝了。
  沈宜自袖口取出一张对着的纸,奉至梁珞迦一侧:“太后如若忧心不能自抑,可暂阅今次省试的时策考题,望能暂缓焦愁。”
  梁珞迦一愣,压低声音凌然道:“沈宜,你哪来的这个?”
  省试一般是没有故意入考场的考生牺牲宝贵及第良机,只为收几个银子来为书肆商人通风报信的。
  故而现在只有贡院内的官吏考生和……梁珞迦猛地抬头看向沈宜。
  其实这答案不难思考,只有贡院内和主持开考仪式的政事堂官员能拿到考题,因朝廷规例,省试题目要第一时间递交圣上过目,这个转交的工作唯有宣读圣旨的开考大员跟随禁军一道返回宫中时,才能平稳转交呈上。
  她的儿子还小,不能御览省试时策题目,所以,政事堂这两次科举都按照惯例“代劳”。
  沈宜的笑容熹微如寒日的晨光:“一个小太监,正巧去送太后昨日看过的奏呈,扫了一眼无意看到政事堂议论的国事……他是我信得过的机灵孩子,识字通书写,一眼记住回内宫默写了出来,微臣知道太后关切国舅大人,特此献上。”
  第36章 北风惨栗
  承宁伯府小花厅位于书斋后院, 此处幽静纵深,亲友来访才至此坐坐,寻常客人要么在正厅,要么在书斋院内招待, 并不能深至此间。
  今日却是例外。
  晨起, 窗外先雨后雪, 莹莹碎碎,初有青青春俏之色的花枝一瞬白头,愈发显得那一抹绿意孱弱可怜。
  伯府小花厅又叫九光阁, 是崔家一位好诗文的老伯爷所起,用的是北朝庾开府名句“雪花开六出,冰珠映九光”的典故。倒不是此间雪景别致,而是小小阁厅为六角形, 又用上当年御赐的琉璃彩冰插屏, 暗暗与此诗相和, 故此得名。
  后来梁道玄回京时住过伯府, 他喜欢上在九光阁里读书,于是亲自动手将花厅左右前后小院与回廊出入全然整饬出自成格局的小园林,处处透着他的巧思,但凡来人, 见之忘俗,无不夸赞伯府的表少爷是文雅高致的谪仙。
  由于这位谪仙此刻当真正在考试渡劫,家人无不惦念忧心,承宁伯夫人梁惜月索性给关切梁道玄的人聚回家里, 有什么消息也能一道说说,多几个人在又好互相抚慰。而且她已打算梁道玄一出考场就接来自家居住,国舅府太过冷清, 缺东少西人手又稀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适合修养。
  其他人倒还好,戴华箬一来,见这屋内陈设都是梁道玄布置,与他风格如出一辙,想到窗外一草一木皆是外甥手植栽种,而那株初茂青芽便被风霜摧残的玉兰,多看一眼,戴华箬便忍不住落泪,站在窗前望着哀哀的落雪,不住涕泣:“我家玄儿……”
  梁惜月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因陈棣明老学士也在场,只能强压不忿,低沉道:“我们玄儿又没死,不要再念叨了。”
  “这天气在贡院里,没死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戴华箬抽出手帕,按按眼泪,又朝窗外那一片惨白空洞洞望去。
  卫琨赶忙去哄妻子,这套业务他轻车熟路,今日刚好是本旬百官休沐的日子,他昨日里自观象司回来,便给亲戚们都带了天候消息,这正是大家都最关切的事宜。
  今日聚坐在戴小姨极富感染力的抽泣声中,顿时有种给梁道玄“守灵”般的诡异,陈老学士轻轻咳嗽一声,他算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姻亲关系的人,然而却是梁道玄这两年最尊敬的师范,年纪又老迈,故也不用避嫌,请来此地一道坐着——他在家中也是一样的忧心。
  “春闱千挑万选,怎么就择了这么个日子,年轻的考生也就罢了,上了年纪的在号房里,怎么挨得住?”武兰缨和崔鹤雍是晚辈,两人分别给在座长辈们看茶,她性子爽快,在座都是梁道玄的实在亲朋,她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听到此处,陈棣明老学士不免叹气:“往年也有遇见过类似天候,有人病在里面,烧糊涂了晕过去,巡考的禁军以为人是睡着了,就这么两日里,考完再看人已经硬了……”言及此处,他忽得意识到说这个似乎不大好,果然戴小姨刚停下来一小会儿,此刻又开始啜泣,连梁惜月都红了眼眶。
  “今日是第二天。”承宁伯崔函赶紧接过话,“玄儿身体从来康健,只要不饿着,定然没事!不过……你说这省试的考题透不出来,不然咱们让陈老学士给讲讲,心里也有个底,昨日是考完时策了,对吧?”
  崔鹤雍点头道:“爹,时策都是第一天考,今日风雪应该影响不大。”
  “其实省试的题目,也未必没有窠臼,题目可以毫分缕析,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省试就如同这说变就变的天候,真正的不测风云是落在判卷上。”
  “这是什么个道理,还请老学士赐教。”崔函没有考过科举,连书院门都没进去过,他既是感兴趣这个有关外甥的论议,又是好奇,最重要还是这个话题能稍微转圜些气氛,一起聊聊与科举有关又不那么担忧的话题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果然大家都有些好奇,戴华箬也在卫琨的陪伴下,一并落座静听。
  “赐教不敢当,只是早年我被点过一次卷判官,虽不是主考,却也在那贡院里关了两个月,晓得些里面的事宜。几位不觉得烦闷,我便卖老献丑了。”
  陈棣明捋一捋胡子,想了想该从哪讲起,这才娓娓道来。
  “省试判卷共有九人,一是主考大人,他是不直接参与阅览的。其余八人便是卷判官。所有的考卷在经过糊名誊抄后,交到此八人手中的是格式一致且随意抽拿平分八份的考卷,各人批阅之后,要先在手中排个名次,选中自己最喜欢的几个,列为会元备选,其余再分落选与杂选,上选与晋选,这四种。”
  崔鹤雍确实是考过科举,但怎么判卷以他的资历实在是不甚清楚,故而也听得十分投入。
  “落选嘛,便是考不上的,杂选则有待商榷,上选是此卷判笃信认为可点的中意文章,当然,晋选也是可点,但能争一争名次,会单独放在一边。然后八人会分为四组,两两一对,互看对方已定等次的四份,若有异议,二人于一间屋内,商议审定,最后二人将互判合为一处,经过此种初商的落选考卷便是彻底落第,无有重审的机会。”
  “两位卷判大人都觉不妥,也确实没必要再审对一次罔耗时辰。”梁惜月说道。
  “是这个道理,时策要在考生们出考场之前基本判定,这个时间是非常紧切。”陈棣明思及自己当年也是年富力强官身清贵,年纪轻轻便能点选为卷判,也是心中感慨世事无常,口中却继续道,“之后四组卷判,就要合作两组,再看再议,有升有降,去了无有异议的杂选,这时候有些上选被淘汰下去,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四人的阅卷品力与青睐,该是有各人独到之处。”卫琨没考过省试,听得肃然起敬,只觉梁道玄要过五关斩六将实在不易,身为长辈他也是揪心又敬服。
  “最后八人审议过的,就是会元了?”武兰缨问道。
  谁知陈棣明老学士却摇摇头,笑答:“会元可不是审议出来,而是吵出来的。”
  “读书人果然都是靠吵架分胜负的。”以崔函对文官的了解,只要文官扎堆,吵架就没完没了。
  “所有选出得中的文章在一处,各人会在自己读过的文章中择一最优,这叫预点会元,这时八人要请出主考,当着主考的面,一一陈述择此文章的缘故因由,再诵读出来,所有考官一并评判,读着判着,就成了吵架。往往各人都争执不下,也有些实在出类拔萃的文章,只要看过一眼,那真是可谓一顾千金,再不能忘,几人达成共识,无人反对,这样的情况也有先例,只是少之又少罢了。几人吵出结果了,主考同意,会元以笔圈点名册,就可也写榜单了;吵不出结果,还要主考来做这个最终尘埃落定、得罪人的差事。”
  “咱们玄儿的文章必定能如此。”戴华箬缓过来了,眼亮亮的,忽然意气风发,“只要卷判不是瞎子。”
  “出来一个会元,真是不易。这么一比,倒是状元只用一人点头,又快又没有非议。”武兰缨说道。
  “可是……当今圣上,还不能点今科的状元吧?”戴华箬觉得这样背后非议外甥的外甥好像不大好,但又想听听几位做官的亲戚是怎么说的,梅相是不是能只手遮天,想点谁就点谁。
  “去年科举可有先例?”梁惜月想到去年圣上年纪更小,必然不是亲自坐镇恩科殿试,今年大概会照去年例子执行。
  崔鹤雍早打听过了,向众人道:“上次恩科殿试是由梅相执理代圣终择,但梅相并未自己独掌此权,而是奏明太后由政事堂共同议定一甲三名。”
  “这次身为副相的王尚书做了省试主考,想来殿试是要避嫌了,政事堂还剩五位大人,但我以为,定然还是梅相是那一锤定音之人。”
  崔函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陷入缄默。
  尽管殿试也有封名誊写的规定,可如若被看出梁道玄的文风亦或其他,梅相会否秉公执法?一个凭借自己学识进士及第的外戚,又对在朝众臣意味着什么?
  梁惜月想到自己的另一个外甥女太后,心道如果是她在,还能和大家细细讲些表里之事,然而明明梁珞迦才是梁道玄血缘上最亲近的家人,此刻却不能团聚在此。
  若是梁珞迦嫁个寻常官宦人家,如今哪怕不幸寡居,一家人也能凑在一起,陪她说说话,一起聊聊兄长的科举与前程,好过此时一个人于宫中寂寞冷清,今日这份忧心,他们几人有人分担,一起论议论议,此刻也稍稍好过,不知太后独自一人牵挂愁肠的光景又是如何?
  说到底,还是自己那混账大哥的罪过。
  “还是先想想省试吧,听着这判卷,想中也不是易事。”武兰缨叹道,“不过这雪怎么还没停的意思?贡院没有地龙,总该给几个炭盆让考生们暖暖吧?”
  她是武将家在边关北镇野着长大的女儿,家中男性亲属无一不是舞刀弄剑的好手,没人提过笔考过试,故而并不清楚贡院的规矩。
  但几个或是有功名或是做过官的男人却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继而齐齐轻叹,只希望老天保佑,千万别再任由这回春寒雪继续下个没完……
  室内燃烧的炭盆里哔剥声细碎,暖意并不能让一家人安泰,每个人都惦记着关在贡院里的梁道玄。
  早年间,贡院省试春闱,遭遇恶劣风雪寒天确实有过添赐炭盆的先例。
  当然不是送进考生的号间里,而是在两个号间前摆上一盆,隔一个时辰移到下个,依次为一排的号间升温取暖。
  这是个体贴的办法,然而偏偏太宗时期一届科举省试,也是这样一个雪雨交加之时,考生正在奋笔疾书,贡院赐下的炭盆挪得急切,里头仍烧先前院内官吏的手书——贡院取士期间的规定,尤其是有官吏封禁其中时,必不能遗留字迹纸张,即便公文,也要阅后即焚。
  那张未有燃烧干净的纸或许只是送入贡院内的邸报,也或许不过是官员往来的纸条,甚至有可能是负责贡院伙食采买的清单……总之,当一阵凛冽北风吹过,这张未燃尽的残纸好巧不巧飞入了侧边的号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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