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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61节

  梁道玄心中已全然清楚,他起身道:“王妃,我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头。去找,我定会全力以赴,但一张纸在洪水中留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也要做好准备。不过,人证也足以说明定阳王的冤屈,至少从疑这一点,是跑不掉的,这样一来便不能定罪。不管什么样的结果,你都要保重自身,勿要以身涉险。”
  “我是要当娘的人了,我势必要好好活下去的。”刘芝笑道,“大人尽管放心,即便路不平,我也要走下去,不会寻死觅活的。”
  听了这话,梁道玄放下了心。
  两个人不宜多说久滞,梁道玄吩咐差役带人送回刘王妃,自己则安排一位白衷行为自己留下的可靠禁军千牛卫,整备行装。
  动身前,梁道玄再做了审慎缜密的思考。
  整个案子的脉络其实至此已足够清晰。
  定阳王和广济王的通信只能作为动机的证明,证明定阳王确实有在那个时候去营造的必要,所营造的也不是私人园林。但他是否挂羊头卖狗肉,是否行事一如所言,就要有人证辅佐。
  这是第一层证据链。
  第二层,是要证明是否有人陷害定阳王,而这真正不顾百姓死活背后的真凶又是谁。
  扪心自问,第一层证据或许容易寻觅,但这第二层,洪水过后万物凋零,梁道玄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但坐在青宕城衙门是不会有收获的,他必须动身前往大水刚刚退去的西陶县。
  因本朝律令,封王之地不得府州,所以定阳王的封地西陶在峨州三个县最贫瘠一处。
  上谷县地势虽也低洼,但好在是山麓出口,土地肥沃,是三县中最适合耕作的。
  州府青宕城所在的桑垠县是峨州朝南的必经之路,地势高,有交通优势,自然也相对繁盛。
  可夹在当中的西陶县就显得十分局促。
  地理位置没有什么优势,山地地狭,无有耕作的空间,宜居处少,百姓也稀薄。
  平心而论,就限制封王来说,这真是个好地方,定阳王世世代代传袭的封地就在这处仿佛牢狱一般的鹄雁山与慈鹿江夹缝间,想大富大贵绝无可能,更别提拥兵自重犯上作乱了。
  不只定阳王,其余几个封王的土地情况大多如此。
  这便造成了一个本朝特有的现象:封王对自己封地的建设意愿非常之强烈,甚至恨不得超过本地渴望政绩的官府衙门。
  因为封地对于封王来说不只是一处传承的土地,更是今后子孙生活的依傍。
  偏僻之地如果继续随波逐流,那后世子孙别说吃香的喝辣的,怕是除去有朝廷奉养的嫡系一脉,西北风都喝不上。
  那么在封地创造一份持久发展的产业,让封地渐渐富庶,百姓拥戴,就成为了各地封王唯一的出路。
  所以这些封王才如此热衷建设封地,不管是兴办书院还是发展商贸,都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当自己的子孙有些不能得到朝廷的荫庇,至少还有一份傍身的产业和根基足以立足。
  行事迫使众位封王做出这一不约而同的选择。
  从老广济王的办驼队商栈建书院鼓励耕读,到今日定阳王的联合外商打破垄断,这些都是必要的奋斗。
  判断这类行事是好是坏的根本,应当在百姓是否能从中受益。
  封王们并非道德的模范世间的至圣,他们有着自己不得不为的私心,可贫苦地区的百姓大多有衣食之忧,饔飧不济恐是多年的悲景,若能从这份振奋封地的决意中家给民足、衣丰食饱,又何乐而不为?
  梁道玄笃定神思,决意也同定阳王、刘王妃一道放手一搏,不单单是为他脱罪成全自己的差事,也要为本地百姓,查查到底谁是那个阻碍生活向上发展的败类。
  “大人,马备好了。”
  白衷行派来的禁军小子今年不过十八岁,是禁军大营里刚刚提拔至南衙的年轻人,姓冯,单名一个钰字,一路奔波后,他也最是精力旺盛。因被白衷行提拔,所以对其话语无不奉从。在白校尉之前交代过他要代自己唯梁道玄命是从后,便总是主动来问是否有需要效力的地方。
  “干粮要多带,从这里去西陶,骑马是半天多路,可那边水患刚过去,没有什么吃食,我们要自己备足。”梁道玄检查马的鞍辔,没有问题,又道,“对了,潘少卿让你们禁军的人去到州府衙门了么?”
  “去了!白校尉亲自带了四个弟兄。”冯钰的语气仿佛总是透着快活的以为,尾音一直朝上,“白校尉说,让大人放心,定阳王的安危就包在他身上。”
  梁道玄点点头,白衷行当年在宫中有刺客出现的时候都能表现沉稳,此时此地也定能应对。
  倒是他这边却十分棘手。
  赶在朱善同陪着徐照白回青宕前,梁道玄轻装出城,城门守卫仍以知州命令为由阻拦,但这次经过头审,拿到了疑点,梁道玄亮出御史随官的身份,不等传令,打马而去。
  沿途山路经洪水袭过,淤泥尚存,有些路段马匹也不好奔走,只能牵马步行。
  军治关调来的军士还在上谷县,不知何日才能清理此地。
  最让梁道玄心碎的,还是一路所见村庄,大多被冲毁成一片废墟,村中老树古井皆毁,想再重建也难上加难。
  尤其是这些受灾的地方,大多还有山体滑坡的趋势,周边水系暴涨再退,浊流遍布,入夏后若逢大雨,山洪再至,也是人畜难当。
  就是此时梁道玄与冯钰二人二马行在山路上,都要小心被谁浸泡过的碎石,再在太阳曝晒后膨胀碎裂,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滑坡,两个人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此类危中山路,越往西陶县越多。
  所以定阳王才会如此迫切去破局,导致峨州内部权力处于失衡状态,原本的受益者拒绝妥协,不惜戕害宗室王爵。
  但百姓总是无辜的。
  “这里堠好在结实,还能找得着路。”
  终于到了西陶县境内,休息时,冯钰气喘吁吁拍着一旁半个墩子都堆着满是树叶草梗污泥的里堠说话,梁道玄递给他一块干粮,自己却逡巡四周:“按照图上的位置,再往前一里半山路就是定阳王选做修造书院的校舍,我们还得再往上爬。”
  “书院选这么高,是怕学生不肯读书所以关起来么?”冯钰接过干粮猛嚼两口问道。
  梁道玄摇摇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话回答的云里雾里,但鉴于上峰没有再说的打算,且吃的比自己又少又快,冯钰也不敢多耽搁时辰,喝了口水硬灌下去没嚼碎的残渣,翻身上马。
  二人继续朝上走,终于见到了人影。
  是三五成群的百姓,多是青壮,一共二十余人,正从山间往上运被洪水折断的树木。
  这些都是粗壮的栎树,平常极难砍伐,浪涛摧折,即便百年老树也不能仅以身免,纷纷折断。却也得三五个人才能在山路上拖动。
  梁道玄跳下马,拦住一伙正休息歇脚的人,用本地乡音问道:“老乡,搭一句话,这里是定阳王的封地么?”
  “是王爷的封地,不过眼下我们可没工夫引路。”
  西陶的洪水应该是刚退去三四天光景,朝廷的救济分发及时,躲在高处得以幸免的西陶百姓从灾厄中回过神,急着抢修家宅田舍也是常理,但这样多人如果是急着抢修一个正在打地基的书院,就显得古怪了。
  毕竟往这条山上去唯一的路,按照地图,只有这一处需要修造。
  “我和朋友行至此处,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我们两个愿意搭把手帮帮忙,只求上到高处歇歇窝。”
  梁道玄口音虽不似本地人浓郁,可发音咬字浑然天成,似乎是领头的两个本地青壮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咱们是听郑师傅的话,他说眼看还要下雨,那山路被水泡了,危房也住不了人,前两日我们刚给附近活着的老人孩子都接到原本书院画出的场地去,这下赶紧搬些木头回去,加固屋棚,防备着山雨。”
  “可是定阳王殿下从岳中道请来的郑德元郑师傅?”梁道玄没想到人证就在眼前。
  “还有哪个郑师傅?”似乎本地口音让这些人错以为梁道玄是乡亲,该知道这些人人都知晓的事。
  那人说完也不再解释,示意脚边二人合抱的粗木,另一个人则已经拿浸过桐油的麻绳递给梁道玄:“你们的马也使唤使唤,省不少力气。这路山雨之前要想活命还是别赶了。”
  梁道玄听着乡亲的话,结果麻绳,脑子里想得确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位由广济王引荐至此的郑师傅是那日与定阳王同行的知情人,只要他还健在,真相定能大白。
  第76章 形格势禁
  山路迂回多盘, 抵达山腰平地时,梁道玄的肩早已被粗绳磨破,四肢酸胀犹如硬木,疼得快没了知觉。相比之下冯钰就好得多, 到底是禁军大营出来的禁卫, 活动活动筋骨, 立刻活蹦乱跳,只是他心疼两匹马,来不及歇一歇就到处寻能喂食的草料, 安抚本不是驮马的坐骑,做了他们分外的苦工。
  梁道玄举目四望,眼前所在的山台地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隐约能听见山中河水溪流穿峡走峪的回响, 也有参天树木盘踞, 多是鹄雁山常见的榛木、豆杉、刺槐和紫椴, 因生在地势高处避免了洪水的侵扰。
  这些树经年粗壮, 若要就地砍伐,确实不如从山侧往下拉上已断裂的结实滚木更高效。
  被运上来的断木正在一个头上包了麻巾的中年男人指挥下,拖去台地地势较低的西侧,由那边六七个妇女掘土半埋, 再结绳加固。
  “再来一根!快快快,别愣着,今晚上雨就来了!”
  那中年人回头正看见张望的梁道玄,不耐烦拍手催促, 冯钰听见有点不大乐意,想上前说道两句,却被梁道玄抬手拦住, 示意他一起帮忙。
  两个人搭上手,这个暂时只有二三十人的避难所顿时多了两个青壮劳力,加上本就堆积了许多建材木料砂石土方,不一会儿,台地西较低那一面已有了堤坝的雏形。中年男人检查拌好的砂浆,命人涂抹到木坝朝外那一面,不忘提醒一句:“夹纻的胚子多塞两层!”
  这就是梁道玄的知识盲区了,他天生有着极强的求知欲,立即控制不住凑上去看,那中年人见状拦住道:“你是借住这边的商旅?还是往这来游荡的闲人?你看看这阴着的天,没一会儿就要下雨,恐怕雨势还不小,山路没法走,你只能暂时歇脚在这处,如果闲着两只爪子,就去帮忙搭草棚铺芦子,别晃晃悠悠的。”
  因着便服,梁道玄看样子很像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他正想笑着解释,冯钰气急抢先:“我们梁大人是御史的随官!正儿八经的从五品宗正寺少卿!你个工头怎么说话呢?”之后亮出了梁道玄的文牒与禁军的令牌,证明所言非虚。
  冯钰是心高气傲的禁军千牛卫,哪见得梁道玄受这个委屈,不平则鸣,梁道玄却在中年人面如图色后笑道:“请问可是郑德元郑师傅?雨势既然紧急,我们先忙完手头的事,之后有些关于定阳王的情况,还得与您细聊。”
  郑德元呆呆点头,半晌才道:“你就是那个帮了广济王殿下,连中三元的国舅新少卿大人?我在昭州总是听殿下提起您。”
  梁道玄这才发现自己的头衔真是多,相比之下一个从五品的官职实在不算什么,于是他也笑着说道:“职责之内的事。”
  这时有人来问要不要在芦棚顶铺一层夹纻布,有雨滴正落在头顶上,乌云压下万般威势,似要再淋一场无情之雨入人间。郑德元四下张望,来不及回应,招呼人去到芦棚下,拿过夹纻,只说来不及了,先这样算了。
  这处避难之地的工匠百姓都十分信得过他,纷纷放下工具,钻进早备好的芦棚里,里面的锅烧着水,有人往锅下填柴,锅里加一笸箩一笸箩的榆钱,顿时热气和清香弥漫开来,而雨也渐渐从淅沥到忙急,细密雨帘在人眼前接续不断。
  “郑师傅一直在忙,快歇一歇。”
  梁道玄帮完了加固,还有正事待办,此刻雨落,郑德元也有喘息的时机,他显然是累了,但还是不放心,去看了眼柴堆是否在受潮的地方,确认无有,才回来行礼道:“梁大人……国舅爷?小的不知道怎么称呼……”
  梁道玄想了想,笑道:“就叫我一声梁国舅吧,我没穿官袍,我们一起坐下说说。”
  郑德元显然仍是有些手足无措,但在梁道玄的礼让下,还是坐在了同一块石条上。
  这石条应是铺垫地基或做台阶之用,梁道玄干脆就此聊起正事:“这石条从下面运抵这里,是为修造书院?”
  郑德元点点头:“定阳王殿下说,想在秋日前建好个大概,好赶着冬歇时让人送孩子来读书。这些都是加紧运来的,谁知赶上了山洪……不过也不打紧,石头条条,在磨一磨,回头还能用。”
  “这书院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大概是年前了,不过我是年后过来的,广济王殿下给了牒文,要我帮忙,我家世受广济王的恩德,自然要亲自跑着一趟。原本定阳王请的工匠,干活手脚不干不净的,从这里往外偷木材桐油,被王爷抓住,从那往后,我就不止管着营造绘图,也会监工巡查。”
  或许原本的工匠所偷窃的不只是这些,还会将本地建造的消息告知朱善同与峨州的布商,这才让他们对定阳王如此忌惮。
  郑德元看梁道玄沉默思索,笑容也没了,局促地直搓手,鼓起勇气道:“梁国舅大人……这定阳王殿下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避过洪水,他说急着去看看王妃娘娘,结果人就没有回来……”
  “郑师傅,定阳王恐怕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还要你的证言才能昭雪。”梁道玄放缓语气,简单说了说定阳王的冤屈,伴随雷声雨声,郑德元的脸色从为难到愤怒,再到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梁国舅大人,你是不知道……这书院要修起来,真的很难。”
  放眼望去,雨雾中被笼罩的是崎岖狰狞的群山,想来在这里讨生活,确实是不易之事。
  “就是因为难,所以定阳王殿下才不想再将此事托付子孙,亲行不怠,却没想招惹了麻烦。”梁道玄也不禁感慨喟叹,“但我来此地,便是走访查证,这里看基构也不像是什么王府花园,郑师傅和工匠百姓都说是书院,那定阳王自然是被冤屈的。”
  郑德元抬手指向东南方,说道:“那边本是西陶县城,可能此时已经大半都在淤泥里,定阳王王府就在其中,说难听的,殿下要是想给自己造院子,最先还是得修修老王府,我去过那里,当真是有些破旧,可王爷还是拿群力打算在此间修建书院,我虽是外乡人,但也在峨州待了小半年,知晓本地的境况,王爷所做的才是有利百姓和千秋的事,即便他有一点私心,也不该受人指摘。”
  郑德元的口音与本地人截然不同,吐字更接近北威府,梁道玄的老家,因此听起来也格外教人亲切。
  梁道玄不去多问,待他自己说清心中所想。
  “我来了后听人说,原本王爷有个弟弟,后来生病殁了,那孩子十四五岁,据说脑子灵光得不行,老王爷觉得在家里请先生没得埋没了,给送去外面大书院里读书写字……生病了消息传过来时,人都不在了,没见着家人最后一面,老王爷也因为这个郁郁成疾,听说病得脱了人形。寻了好多大夫方子也不见好。后来也就……”
  这些是梁道玄所不知之事。他上任宗正寺时,这位小世子大概已经过世多年,梁道玄看过定阳王一脉的谱系,以为只是普通的病重夭亡,却不知另有悲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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