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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68节

  他手上皆是泥土,却陶然自得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凝睇观望。
  其实梁道玄在潘翼心中还有一重形象。
  他是个无比松弛的人。
  和那些苦大仇深身负社稷的“重臣”似乎不大一样,梁道玄仿佛总是优哉游哉,却也能散发出可靠的人望,教人又想亲近,又不觉得轻佻。
  就好比在堂审当日,梁道玄九死一生归来,完成了绝地反击,忽然晕倒,惊得徐照白都站了起来,好在徐大人未雨绸缪,备好郎中,眨眼功夫,该押下去的都押入大牢,郎中的三指也搭在了梁道玄脉窝上。
  然后梁少卿就睁开了眼睛,只当着众人说了一句:“有吃的么,饿死我了。”
  徐大人命人取些现成的吃食,梁少卿狼吞虎咽完毕,看着徐照白,竟然说道:“徐大人,我雇了好些百姓吆喝,这才能闯回公堂上,可我落难至今,身上一个铜板都没了,大人,这欠百姓的银钱,可以算咱们巡行的公账上付一下吗?”
  这是潘翼第一次在世伯的脸上看到难以置信的无助表情。
  “不行。”
  徐照白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梁道玄没有气馁,“可以麻烦大人给我先垫付一下吗……拖欠百姓的银子,我们京官的声誉就要折损了……”
  徐照白气得直翻白眼,手伸进官袍袖口,取出一小包银钱仍在桌上:“够不够?”
  “差点……”
  徐照白看向了潘翼。
  潘翼也赶紧“慷慨解囊”。
  白衷行也跟着效仿。
  就连一旁直傻乐的定阳王姜苻也跟着摸了摸身上,后来想起自己被软禁了半个多月,哪有银子,这才作罢。
  三个人凑够了钱数,梁道玄才欢天喜地跑出去分发,看起来活蹦乱跳,没什么大碍。
  就像他此时此刻,一点也瞧不出曾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过,除了结痂淤血的外伤,以及一条腿还是稍微有些迟滞,其余简直好得不得了。
  “梁少卿,启程前你还是多修养修养吧。”
  看不得伤员活蹦乱跳,潘翼上前说道。
  “是潘少卿,没事。这园子就要收给州府衙门了,但这花苗我看着不错,跟官府的人打了个招呼挖出去。”梁道玄自绿叶后笑面相视。
  “这个要带回帝京?”潘翼以为自己听错了,“徐大人肯定不会答应的。”
  梁道玄笑着解释:“不带回去。先栽去定阳王临时的府邸,等西陶县的书院建好,栽进院子里头。”
  潘翼也觉得想法不错,好奇道:“这花有什么说法吗?”
  “这是鹄雁山常见的紫惠槐,没什么吉祥说法,好就好在好养活,旱涝皆耐,枝叶还能拿来喂牲畜,尤其是看着养眼舒心,咱们帝京还种不出原水土的茂盛劲儿,就得本地才养得好,我想着移栽几株到书院里,不用人看着守着的花,也不娇气,陶冶性情,用来缓目释疲也是好的。”
  说完,梁道玄仿佛想起了什么,站直拍拍手上的土:“潘少卿寻我来是正事?还要文书要画押么?”
  “有些昨日里最后一批新提审的州府军卒和西陶县县吏员的供词,徐大人说你得看一眼,这些人也要论帮从贪赃之罪,不能姑息。”潘翼本想递过去,但看看梁道玄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手,还是犹豫怕重要文书有什么闪失。
  梁道玄赶紧用一旁净水洗过,擦拭完毕,接过来阅览,读完后,轻轻叹息:“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有劳了。”
  看出梁道玄的哀意,潘少卿宽慰道:“我虽没见过郑师傅本人,但看营造图纸,也知他技艺绝群,这次州府军竟滥杀无辜,借着寻你的名义大行灭口之举,郑师傅是英杰人物,带着百姓逃跑,自己却垫了后……还好有几个百姓躲进山中幸免于难,他的大义之举才能为人所称道。”
  “郑师傅的随身行李都在馆驿,被水淹冲个干净,他随身的一些东西,如果不是涉及证物取用,我想整理之后,寄回他家中。”梁道玄轻声道。
  “好,我回头安排。”潘翼自听说郑德元的人品和遭遇后便十分钦敬,当即答允,“还有一件事,州府衙门一应官吏,连带本地几个豪绅富商都已确凿罪状,朝廷下了谕令,因是极恶之罪,祸连百姓,就不等秋后问斩了,但是冯钰此人,徐大人上报后,禁军那边想将人要回去,于军中处刑,示警十六卫的各个禁军将士,他毕竟是亲手害了梁少卿你,徐大人的意思是,问问你的想法。”
  梁道玄想着南衙禁军要处刑,怕不是他姑父听说部下的部下竟然害了自己,怒不可遏,非要以儆效尤。
  这确实是姑父做得出来的严正之举。
  只是梁道玄不愿家人留下口实,于是追问道:“此事可以前例?”
  “自然是有的,太宗时期有禁军与地方官吏勾结,借循行时为非作歹,太宗直斥可恶至极,罪加一重,应于军前受死,家产罚没,家人充官奴。”本朝律例和判例是潘翼的强项,他启口便说出了因循。
  “那就按照禁军的意思押解回京,我没有什么意见。”
  正事都说完,潘翼又叮嘱一番梁道玄保重身体,回去的路程也不轻松,又要骑马奔波,梁道玄一一应了谢过。潘翼本想和定阳王与刘王妃打个招呼,毕竟当时他提审过刘王妃,此刻虚礼一下倒也不过,只是二人不知去了哪里,他又有公务在身,只能先行一步。
  谁料潘翼刚走不久,一直忙着打点府内物资的定阳王夫妇便现身在了花园。
  “梁少卿,你看看这个书架子!”
  定阳王姜苻是个急性子,说话办事都毛毛躁躁,但有股火热的劲头,见了梁道玄此刻比亲兄弟还亲,上来便招呼。他正指的是一个木书架,三人抬着,都累的满头大汗。
  梁道玄走进一看,禁不住叫道:“好木头!这是哪来的?”
  定阳王姜苻喜滋滋道:“从这家人书房搬的,我说挪去书院给孩子们用,新来的州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搬过去了。”
  刘王妃白他一眼,不愿他在搬东西的人面前言多有失,命人先往外搬着,待下人走远,这才嗔怪道:“我们家王爷一惊一乍的,别吓着大人了。这些话都是私下说的,和大人咱们没什么好隐瞒的,外人前就别多说了。今次是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人家念着咱们吃了亏,太后和圣上也体恤,才允许咱们权宜支用,你可好,就差满天下嚷嚷了。”
  梁道玄听罢笑道:“充公的物资本就有一部分是拿来给书院的,有一部分是补贴重建王府与西陶县城,都是应当应分的。”
  刘王妃眉目如画,一笑更是动人,定阳王看得直乐,忙接上话:“是是是,我下回主意。对了梁大人,你说这是好木头,我不好文房,不懂这个,我家王妃是乡下丫头,咱们两个臭皮匠研究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就是觉得颜色好看,紫亮紫亮的,架子够大,放书院里装书气派又实用,不过听大人夸赞,难不成是好木材?”
  “这是鸂鶒木,又叫鸡翅木,我朝偌大疆域,天广地博,也只有巫岭道才出产。这种木头最是肌理致密,纹样似羽如绒,或纤或韧,紫褐相间为最佳。想打这种架子,用得还都是纹色最佳的木芯,都得是三百年往上的树龄。”
  梁道玄讲完,定阳王大拇哥都已竖起来,直道:“本事!真是太本事了!大人,私下我叫你一句国舅,国舅你的本事,我真是见着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五体投地!”
  梁道玄已经习惯定阳王姜苻这外放的表达,只是微笑谢过。
  刘王妃正要开口,却听定阳王冷不丁一声暴喝:“你们几个!不许托地!”说完他就风风火火地跑远,去纠正搬运下人的不当,刘王妃见了也只是摇头。
  “国舅爷,您看,我家王爷就是这个性子,不然怎么会被奸人所害至此?多亏国舅您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不然我这没出生的娃儿,这会儿怕是亲爹都没了。”刘王妃也是爽利脾性,说话很是干脆,虽是土语粗言,可胜在真心实意的踏实质朴。
  “能救下王爷,也是王妃的功劳,若不是您撑住场面震慑百僚,我早就没有后面的机会出面说话。您才是女中英杰,教人钦佩。”梁道玄发自内心赞叹,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天底下的事,多多少少都是一个巧字,然而能逆转乾坤,风里来去的巧,比真正命运的机缘更使人撼心动魄。”
  “这话太弯绕了,我个乡下丫头听不懂,不过我知道国舅爷说得是好话,往后待我入得玉牒时候,也请国舅少卿高抬贵手了。”刘王妃笑道。
  “这是自然。”作为宗正寺名义上的负责人,将来刘王妃若为定阳王正妃,享朝廷供奉与恩荣,需要他经手一道文书,梁道玄欣赏刘王妃的性情手腕,有她坐镇,不管是王府还是学府,想来都无有可忧。这句应托也绝非虚与委蛇的过场,而是他真正要感谢王妃竭尽全力拼护真相的壮举。
  “还有一事,是我们两口子的私事,还请国舅赏个面子。”刘王妃笑道,“我再有两三个月也就临盆了,不怕大人笑话,我们两个人加一起,还咣当不出大人一指甲盖儿的墨水,想请大人给孩子起个名字,说到底,也是您救了孩子亲爹和他自己的前程富贵,我们也想留给感恩的念想给孩子。”
  面对刘王妃的诚恳颔首,一派真挚,梁道玄下意识谦让:“王妃不必这样客气。太抬举我了。”
  “哪里抬举了,芝芝说得乃是实情,我也这样想的!”
  定阳王姜苻风风火火地去,风风火火地回,几步路就走出了汗,他握住刘王妃的手,颇为动情对梁道玄道:“没有国舅,这孩子就是命苦的野草了,他有恩人起名字,是他的福气!国舅别管男女,起个都能用得上的,咱们到时候还得报上他的名字,让你亲自首肯入牒!”说完自己也笑了。
  再推辞,就是梁道玄太过造作了,他只好答允,稍稍一过心头,便有了好想法:“殿下和王妃不嫌弃,可以为孩子起名为澜。”他用枯枝在地上写画出字迹,解释道,“这个字,典出先汉王褒的《四子讲德论》,中有一句‘天下安澜,比屋可封’意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希望他长大之后,这八个字能真正实现。”
  “诶呀呀!”姜苻兴奋之余一把拍在梁道玄肩上,看向刘王妃,“我就说什么来着?起名这事儿还得读书人来,这真是太好的名字了!咱们家孩子有连中三元的文曲星下凡施救,又亲自给点名,当真是福气盈门!”
  刘王妃也喜爱这名字,不住道谢,她身形沉重,站得久了不免有些疲态,姜苻见状便让妻子歇息,他自己却还有些事,想请教梁道玄。
  待刘王妃走后,一直欢天喜地的姜苻却忽然有些惆怅:“这次我虽是捡回一条命,但终究是对不住郑师傅,他没少劝我不要毛躁,我都当了耳边风,虽是人家给我挖坑来跳,但到底我也没有小心……郑师傅遇害,我不知要怎么办,又愧对广陵王兄给我的鼎力相助,又是对不住和郑师傅的忘年交,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我……哎……”
  姜苻是实在又火热的人,掏心掏肺地说话,梁道玄也不弯绕,敞开襟怀道:“王爷节哀,我虽只和郑师傅见了一面,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却也被他所感,钦佩其技艺与见识。他惨遭横祸,是朱善同一伙穷凶极恶,为灭口,无论工匠百姓都不放过,王爷您不必自责。不过我有个主意,王爷能稍稍加缓些心愧也好。”
  “我已经给堂王兄去了信,优抚郑家的银子,我来出,郑师傅的爹不在了,老娘多病,赡养的银子,还有儿女嫁娶读书的花费都我来出。可我心里还是难受得紧,不知怎么才好。国舅你若有办法,尽管说,我必定遵从!”
  “郑师傅生前最牵挂的就是书院,光是营造图他就画了十几版,我去的时候他还在实地查验,若说最大的安危,莫过于王爷你将书院建好,让百姓的子女有书可读,有艺可掌,他定然欣慰。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想法,这事我也想出一份力,咱们在书院里,给郑师傅立一个碑,但凡入院就读的孩子,拜大成至圣先师在前,拜此碑在后,也好让他们传承这份心力。”
  梁道玄的话惹来了姜苻铁骨铮铮的火热眼泪,他强力忍住,鼻腔淤塞,嗯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抹去眼角的泪珠,稳住情绪:“国舅说得好,就这么办!”
  “还有一个。那就是在书院里开营造一科。”梁道玄其实这些天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最终觉得是百利而无一害,“许多百姓家的孩子,未必愿意寒窗十年,能学一门手艺,好过山中刨食。王妃先前提过,本地产苎麻,纺织出的夏布是上好的料子,只是太素,不够风靡风雅。原本书院里就要给些女子开机杼纺麻之教兼顾读书识字,那也给愿意跑出去闯荡的孩子教些谋生的硬本事,这营造堪舆匠作何尝不是呢?况且此举更可以将他的手艺传承下去,慰藉郑师傅的在天之灵。”
  “国舅,多亏你是足智多谋的,不然我只会掏银子掉没用的泪珠子,半点有意义的办法都想不出来,有你的提点,我一定照做!”姜苻是诚心请教,受梁道玄启发,也有了想法,“我听郑师傅说过,他全家男人都是干这个营生的,家中还有个弟弟,如果他弟弟愿意,我给银子过来当教习!别的不敢说,亏待是一定不会的!”
  梁道玄不如定阳王了解郑德元,听罢也欣慰含笑道:“这是最好的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说到这里,定阳王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笑道,“你看我着……赶在国舅走之前,恨不得把话说完了。咱们封王规矩大,不许随意往帝京给朝廷命官去信,大人就算是宗正寺的,我写私人的信函也不是那么回事,写公文报备到宗正寺再这么婆婆妈妈,给人记录在档,太丢人了……国舅前万别嫌弃我没注意又絮叨。”
  原本沉重的氛围被姜苻的话融化至柔和拂煦,梁道玄觉得此宗室子的直肠子也很有可爱之处,笑言安慰:“王爷但说无妨,你我现下也算生死之交了。”
  这样一说,定阳王可敞开了心,笑道:“对!是这个意思!不然我也不好意思问!就是……给男孩子教书,我县城州府里抓个学究,那是容易得很,可给女孩教书,我就没辙了。听说帝京那边家家户户都是才女,小门小户的闺女没及笄的都能识字。我家王妃总是觉得她是女孩没读上书,很是可惜,也想让县城的女孩比着大地方的,学写个名字也好,我觉着也有几分道理,所以,想着大人您是帝京人士,人脉又广,若是有可靠的女先生介绍来,我给她安排单独的居舍,一定不会亏待,她若是有儿女,那更好说,在书院里方便照顾,我和王妃也必然会好好宽待。”
  “这女先生,我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赶在定阳王眼神黯淡下去之前,梁道玄的话峰回路转,“我确实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介绍来,她和你还有些渊源在,再合适不过。好在书院修造需要时日,我后日启程归京后就为王爷安排。”
  第82章 往者不谏
  回程路总是走得更易。
  办过大案, 一行人除了手下出了叛徒的白衷行,大多精神抖擞,尤其是潘翼,他成为大理寺少卿后的头份案子十分圆满, 这让他回程时心情大好。
  梁道玄不免要安慰几句白衷行, 对方一得空就向他道歉请罪, 实在难以招架。
  由肋道穿太阿岭,明日就能进入京畿道,但肋道地势狭长, 侧为悬崖峭壁,不宜夜间赶路,徐照白选河西道沁州的崇丘驿作为夜宿之地,在黄昏前抵达休息。
  驿丞早得到了消息, 殷勤接待, 预备了本地特色十足的酒菜——本朝有不成文的规定, 官吏去程入住官驿, 不可设酒招待,回程则可。
  明日要晌午才出发,徐照白看在座年轻人都分外拘谨,笑着先举起杯来, 大家才纷纷笑应,齐品佳酿。
  喝过酒,梁道玄没有那么困倦,反倒觉得胃热火烧, 夜里在卧榻上辗转反侧,想着自己报平安的书信应当已经先一步入京,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家人解释这一死一活的奇遇。想到自己一大家子人先前听过自己生死不明的消息, 梁道玄愧痛难当,更在屋内坐不静心,睡不安眠,索性爬起来去到官驿的后院散步。
  说是后院,也不似一般人家花苑那样大小,前后都是仓库和马棚,梁道玄刚转了几圈,就叨扰到马匹的休息,被甩了几个不耐的响鼻,梁道玄只好推开后院的门,去郊道附近走走逛逛,经这六月初季春最后的晚风吹拂,心境不敢说立时泰然,却也稍稍抚平和躁郁,吐出口悠长的气息。
  只是春夜忧长,除了他,被马儿嫌弃的还有一人。
  “梁少卿雅兴。”
  徐照白旧衫缥色,本白已现,月下一人正在后院半高的槐树下。
  “下官见过徐大人。”
  此时本地槐月早过,槐花也败,落得一地枯黄,被月亮照出几分荒凉的惨白。这树再走几步就是土丘,丘上杂草重生,丘后远远,又是乡野村舍,除了参天古槐,也确实没什么值得好徘徊探看。
  但徐照白却笑道:“梁少卿也是来赏花的么?”
  徐照白心深似海,面上却总是古井无波,梁道玄对其从来都是戒备多过交流,此刻正要离去,却反被叫住。
  总不能甩下领导,梁道玄只好原地站下:“槐花刚落,无甚可看,夜里睡不踏实,出来走走,不成想打扰了大人的雅兴。”
  然而徐照白只是笑笑,略微让开两步,谁知他身后、古槐树下,竟有一昙花,在从生的灌木之间,低垂含苞的头颅,仿佛在与人私语。
  “什么雅兴,也是赶路颠簸,一时不得安眠罢了。”徐照白手背在身后,语气自然流露疲惫,没有拿腔作调的刻意,“听说梁少卿熟知园林山水的意趣,上至琼林玉枝,下至野草荒藤,皆熟详其名与其性,可谓个中高士。不知梁少卿可否懂得昙花,与我告知一二?”
  梁道玄心想我是懂,但我也没有十四五岁时搂着姑娘一起偷看昙花的经历,讲是讲不出的你想要的韵味。不过他的嘴巴还是通畅连接着大脑的,只笑道:“大人过赞,只是早年不学无术,翻多了几本闲书,学到的卖弄言辞。”
  他这样说,但还是走到了徐照白身边,观察起了面前的昙花:“这是昙花里的钵昙,因像是佛器覆钵,故此得名。本也不是我们这边的土产,但前朝开始渐渐风靡,各处都有引种,这种花喜好湿润温暖,更深露重时只开一两个时辰,不见阳光,很是难照顾。我年轻时家里有一株,是姑父老部下亲戚打南边带来的,听说我好这个,送来赏玩,我那时新奇且玩性大,伺候的可以说是宵衣旰食,无奈人家仍旧不肯赏光,一次都没开过。”
  梁道玄说话总是诙谐风趣耐得住入耳倾听的,徐照白听罢清朗一笑,比他平时沉默的肃容要风流蕴藉许多。
  思维奔逸是梁道玄脑子活络的代价,看着徐照白四十来岁仍旧“风韵犹存”的英姿,不禁设想当年此位十四五岁的翩翩少年在侧,伴着昙花盛开的刹那芳华,自己若是徽明郡主,八成也得沦陷。
  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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