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虽然他已经强压内心的激动,但她还是听出了语气中的欣羡,笑道:“之前还说没什么想做的事儿,你这不分明有么?”
李林竹神色淡淡,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世人皆知,仵作低贱,既不入流,也不得尊敬。一个医药世家的公子,会去做这种事?”
任白芷微微一顿,片刻后轻声道:“可人活一世,终究是为自己活的。”
李林竹的笑意渐渐敛去,指尖轻轻收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
他没再说话,沉默间,茶盏中的水氤氲出一层薄雾,掩去了他眼底的一丝暗色。
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家族的荣耀,是世人的眼光,是光鲜体面的门第声誉。他习惯了戴着一张得体的面具行事,习惯了隐藏那些“不合规矩”的想法。
可眼前的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一次次就将他心底那些被压抑的欲望轻轻揭开。
见对方沉默,任白芷继续鼓励道,“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去当个仵作,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养家的事儿交给我。”
她是真的这么觉得的,李林竹这种一探到底的钻研劲儿,真的很适合当法医,说不定还能奠定大宋法医发展呢?
更何况,如果他去当了仵作,收入骤减,他俩的婚姻关系,不就可以靠她砸钱来稳固了么?
就是不知道,当了仵作后,李家的家业咋办。
或者,兼职当个仵作?事业爱好两不误?
李林竹不知晓她的算计,只当她是鼓励自己,笑道:“养家?”
“赚钱养家啊!”任白芷强调道,“放心,肯定把家里养的好好的,毕竟我这辈子的目标是,死之前,达到家财万贯!”
李林竹闻言,啧了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带着责备又带着玩笑的意味:“你这狐狸,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动不动就死不死的。要是被你爹娘听见了,还不得骂你个狗血淋头。”
任白芷嘟囔着拨了拨被他拍乱的头发,不满地道:“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为何不能谈?而且我是假设自己,又不是咒别人。”
“可家人会当真的。”李林竹收敛了笑意,语气里透着几分感同身受,“他们若是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难过?”
任白芷叹了口气,耸耸肩道:“可人生无常,不是你避而不谈就可以假装不存在的。与其等这一天猝不及防地到来,再哭天抢地,不如看开些,认真过好每一天。活着,就是赚到。”
毕竟,对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言,死亡,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林竹静静地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我不行。”
任白芷一瞬间愣住,脑海里炸开了花。
他果然不行!!!
猜想终于得到了验证,她却鲜少没感到得意,甚至有些失落。
不碍事不碍事,早就知道是姐妹夫妻
李林竹并未察觉她的胡思乱想,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缓缓道:“我祖父去世时,我祖奶奶哭了一整夜,后来便将所有心思都寄托在我爹身上。我爹游学失踪多年,最终尸体被找到时,祖奶奶与母亲又哭了数夜。之后,她们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
他顿了顿,眼神微微黯然:“若我再比她们早走一步,且未留下子嗣,那便是大不孝。”
听到这里,任白芷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甩了甩脑袋,把刚才那些奇怪的念头彻底抛开,正色道:“你不会的。”
但话刚出口,她又意识到,如果李林竹的隐疾如果一辈子治不好,那还真有可能无后。
于是,她又赶紧补充道:“这么多年,老太太和太太都过得挺好的,还养出了你这么体贴的好孩子。”
李林竹听了,忽然轻笑出声,语气轻松了些:“分明比我小,说话却装老成。”
任白芷也跟着笑:“咱们不是在聊灵灵的案子吗?怎么扯回自家的事儿了?”
她刻意强调自家,拉近关系,见对方不反驳,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说回案件,陈淮到底为什么非要置灵灵于死地?两个人好歹也曾相爱,不能好聚好散吗?”
李林竹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大概是得不到,就毁掉吧。”
任白芷眉头微皱,反驳道:“可他怎么能说得不到?灵灵也曾经对他有情啊。如果不是他过分控制灵灵的生活,灵灵也不会和他分道扬镳。”
“你所谓的「得到」,是对方有情即可。”李林竹微微一笑,缓缓道,“可陈淮未必这么想。他对人的喜欢,更像是对物品的占有。他所谓的‘得到’,是对方乖乖地待在他指定的位置上,不违逆、不反抗。可一旦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就会认定自己「失去」了,进而选择毁灭。”
任白芷挑眉看他,开玩笑道:“听你这分析,倒是很有心得啊?”
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意味,李林竹立刻掩去神色,摆手:“世上得不到的情意多了去了,但会选择毁掉的,终究只是少数。”
“那如果你遇到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悸动呢?”她得把这个风险问清楚,可不想真为别人的真爱买单。
目光迎上李林竹的狗狗眼,只见他神色认真,语气坚定:“等。”
“啊?”任白芷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无害”的回答,一时间有些错愕。
等什么?等医学奇迹?
“可能只是当下不可能,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李林竹语气云淡风轻。
呃,也对,医学奇迹这玩意儿,说不定哪天就出现了。
不过,他自己是那么厉害的医生都治不好,谁还能治好他?
那换而言之,她赔本的概率不大?
想到这,她松了口气。
“困了?”李林竹见她无精打采,便问道。
任白芷点了点头。
为了李林竹这个旧情人的事儿,折腾好几天了,总算是排除风险了。
只是,距离和离就剩三个月了,感觉要拿下这么个清心寡欲的活佛,三个月,是不是短了点。
他们这都相处半年了,真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李林竹见她没再说话,转身把洗脸水和洗脚盆端了过来,叮嘱道:“之前打的热水,现在温度应该刚刚好。洗完了水就留在盆里,太重了,明早让蔓菁帮你倒。”
说着,又往窗户边走去,“窗子给你留了一条缝,透透气,睡得香。你之前说最近老做噩梦,我给你换了个荞麦枕,还熏了些草药助眠。要是再睡不好,记得跟我讲。”
他的语气轻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任白芷看着他忙前忙后,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人夫感,太强了。
也难怪她之前会担心,那个他暗恋的女子会不介意他的隐疾。
半晌,她闷闷地说了一句:“太讨人喜欢了。”
嗨,老天爷果真是公平的,他的全能,都是用下面换来的。
“你在跟我说话么?”窗边的李林竹没听清她的话,又问了一句。
看着他逆着微光站在窗边,身形被月色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任白芷一时有些怔神。
夜风微微拂过,掀起他额前的发丝,映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竟透着几分少年人的纯然与期待。
她再次生出一种奇异的荷尔蒙,突然也觉得,隐疾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不还有手指么?
于是她声音也大了几分,提议道:“要不,咱俩就别离了。”
话音刚落,她的心猛地一沉,完了!万一他追问原因,她该怎么圆?
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她馋他手指吧?这不往伤口上撒盐么!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林竹只是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落地有声,稳稳当当,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决定。
任白芷愣了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又确认了一遍:“你同意了?”
李林竹双耳悄然染上薄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却仍是轻轻地应了声:“嗯。”
这下换任白芷傻眼了。
就,这么简单?直接说就行了?那她之前绕来绕去,搞那些有的没的,是在干嘛?跟空气斗智斗勇呢?!
不太相信,她再次确认道:“不能反悔哦?”
听到“反悔”二字,李林竹像是被踩到了什么敏感点,猛地抬眼,目光直勾勾地锁住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想反悔?”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点灼热,直盯得她心跳乱了节奏。
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耳朵也滚烫得像要冒烟,连忙摆手否认:“我提的,怎么能反悔呢!”
说完,她猛地钻进被窝,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含糊地催促道,“啊呜,我困了,要睡了,你赶紧回你自己房间吧!”
李林竹看着她这副躲避似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