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看上去,像是要钻漏洞的人么?”任白芷有些愤愤。
  谁知高云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继续说道:“除了商法,这人也对婚姻法文也颇通。如果你家妹子若被逼嫁人后想和离,也可以问问。只是……”
  “只是什么?”任白芷好奇地问道,见对方欲言又止,揣测道:“这么好地讼师,应该收费不便宜吧?”
  高云棠一愣,随后轻笑道:“不愧是你,就知道个钱。”
  随口她斟酌了下用语:“只是赵讼师没法亲自帮你带官司,不过会安排得力的人上,胜率倒也不低。”
  “为何?”任白芷被勾起了好奇:“难道,此人有口吃之类的疾病?”
  高云棠摇摇头,说道:“讼师,是个女子。”
  任白芷对此确实有印象,女讼师上堂,天然就比男讼师不易。
  “那她,收费高么?”任白芷再次问道。
  高云棠一惊,随后笑道:“咨询的话,每半个时辰,两百文。”
  倒也确实划算。毕竟就黄彪那个半吊子,还敢要价每个月五贯呢。
  想到此处,任白芷眼神微亮,旋即问道:“她在何处?”
  高云棠扬了扬下巴,指向门外:“听闻这几日,她在南熏门外一间小书斋里接案子。想找她,自己去吧。”
  任白芷轻笑:“多谢指路。”
  说罢,转身急匆匆离开了。
  *
  南熏门外,夜色沉沉,书斋灯火微明。
  任白芷循着高云棠给的地址,推开那间不起眼的小书斋。
  门槛微旧,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屋内陈设简单,几架高高的书柜上堆满了律例判牍,木案上摊着几卷未曾收起的案卷,纸角微微卷起,显然已被翻阅多次。
  一位约摸三十出头,身穿素色直裰的女子正伏案疾书,偶尔停笔,似是在思索。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沉静,审视意味明显:“找人?”
  “请问可是赵文婧,赵讼师?”
  女子微微颔首,语调平稳:“正是。”
  “久仰久仰。”任白芷抱拳行礼,落落大方地坐下,随即直入正题,“我想咨询一些关于商税的事宜。”
  赵文婧未答,而是用笔尾指了指案边挂着的木牌,上书咨询价格:
  第一次咨询:三百文/半个时辰
  后续咨询:两百文/半个时辰
  包月(不超过三十个时辰):四贯
  包月(无限时):七贯
  “那我先来半个时辰。”任白芷从怀里掏出三百文,推到案上,笑道:“我是清风楼的高云棠介绍来的,给个友人价?”
  赵文婧放下笔,抬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姑娘叫什么?”
  “任白芷。”
  赵文婧执笔的手微顿,抬头仔细打量她片刻,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我常年帮高云棠做事,若你与清风楼有商务纠纷,还劳烦另请高明。”
  任白芷眉头微皱,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与清风楼无关。”
  “若是上堂打官司,我也不是好的人选。”赵文婧再次提醒。
  任白芷:“……”
  她的名声有这么臭?
  “我只是想问些基础条文,没跟谁起纠纷。”她强调道。
  赵文婧闻言,才收起铜钱,端正身姿,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商税之事,牵涉繁杂。不知任大娘子具体想问哪方面?”
  “我主要想知道,如今大宋合法的省税方式有哪些?此外,坊市铺户的常见类型,各自对应的赋税如何?”
  赵文婧闻言,微微颔首,随即徐徐道来:“如今大宋商税以市易务、榷货务为主,其中有针对酒、茶、盐等的专卖税,也有坊市商铺的店税。若想合法减少税负,最常见的几种方式便是这几个。”
  她摊开案几上的一卷书卷,一边翻阅一边说:“最常见的,是「官商」。例如,入‘官牙’或‘公估’名录,可得部分税收减免。”
  “这种名单去哪儿可以查到?”任白芷打断道。
  “哪家。”
  “每一家。”任白芷说道。
  赵文婧有些吃惊,但还是继续解释道:“衙门的商税登记处,市易务,工部的物估司,或者特定行会的公估所。”
  “这么复杂?”任白芷喃喃道:“那你能帮我具体写下来么?我回去一个个查。”
  赵文婧皱眉,却未拒绝,执笔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将写好的纸递过来,继续说道:“第二,与权贵、寺庙或地方官员合作,利用他们的名义进行经营,规避税收。”
  “比如?”
  “商人向寺庙捐款,表面上是寺庙经营店铺,实则仍由商人控制,寺庙铺面往往有一定税收宽免。”
  “那权贵与官员如何合作避税?”
  赵文婧抬眼看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你真是什么都要我说透?”
  明白了,钱权交易。
  “第三,跨区域经营,避开高税地区。我大宋不同地区的税率不同,例如京师的税负较重,而边境地区、部分港口城市的税负较轻。商人可能通过设立多个经营点,在低税地区登记企业或货物,以避开高税区。”赵文婧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我可以把京城卖出的货物,记在别的分店名下?”任白芷琢磨道。
  “理论上是的。”赵文婧说道:“但对应的成本跟风险也要考虑。如果是买货物,我这边不推荐这么铤而走险。倒是有不少卖唱卖艺的红人,会这么做。”
  这倒是与二十一世纪开公司避税雷同,不然为啥那么多明星的工作室都注册在新疆霍尔果斯?
  任白芷听得认真,微微颔首。
  “如果是倒卖货物,一般采用回易。”赵文婧翻出条文,再次说道:“我宋鼓励以货易货,部分商人利用这种方式进行避税。例如,一些商人以物换物,而不进行正式的货币结算,从而绕开对货币交易的税收监管。”
  “这个我已经领教过了。”任白芷笑道:“没想到小小一个税法,竟然藏了这么多学问。”
  她是真没想到,仅仅避税这一条,北宋就已经有如此详细的法律条款。
  赵文婧很是满意她的反应,继续说道:“其实不必那么细,大体商户交税还是按照类型交的。一般分为‘牙行’、‘估客’、‘坊肆’三种。牙行者,专做中介,撮合买卖,收取佣金;估客者,四处行商,货物流动频繁,多纳交易税;坊肆者,则是固定门面,按铺面大小和地段缴纳店税。”
  “这些对应的税法计算也麻烦写下来。”任白芷赶紧翻了翻,发现桌上没有空纸,便从自己袖里翻出一张,递了过去。
  可谁想,那和离书,也跟着掉了出来。
  赵文婧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瞳孔微震:“你要和离?”
  任白芷赶紧收了起来,随口回答道:“还没想好。”
  “要和离的话,找我。”赵文婧神色认真:“第一次不收费,后续收费都减半。”
  任白芷一惊,问道:“这可是亏本买卖。大宋虽无明令禁止女子提出和离,但实际操作上,仍是男子占优。大多女子想离婚,若对方不同意,往往只能选择「义绝」或「出妻」之法,但这两者皆需牵涉家族颜面,过程极其艰难。”
  赵文婧神色淡然:“想和离的女子,大多退无可退,而男讼师通常不接这种案。我既是京城唯一的女讼师,自然不能让钱,成为她们路上的阻碍。”
  第83章 提亲
  任白芷回李家的路上, 一直在琢磨方才赵文婧的话。
  “所以这和离书,是你官人当初想和离时给你的,只不过他如今, 不想和离了?”赵文婧了解来龙去脉后,一针见血地问道。
  任白芷点点头。
  “他给你和离书时,可还有第三人在场?”赵文婧微微皱眉。
  “没有。”
  赵文婧沉吟片刻,语气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那你这情况, 和离可没那么容易。没有人证,只有物证, 他若反咬一口,说你伪造字迹,可是罪加一等。”
  任白芷一怔,下意识反驳:“他为人君子,不会的。”
  赵文婧却冷笑了一声:“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君子’。在外道貌岸然,回家却换了一副面孔。这种男人最可怕, 因为旁人都只看见他的温文尔雅,等到妻子执意和离, 反倒成了女人无理取闹, 男人委屈可怜。”
  见任白芷皱眉,赵文婧继续道:“我问你,你家官人在外是不是彬彬有礼, 但在你面前,却又是另一副样子?”
  任白芷怔住,点点头, 正准备开口, 却被赵文婧打断:“我就知道。之前我接过一个案子,那男人在外自诩君子, 结果回家打妻子毫不手软。怎么?在外‘君子’动口不动手,是因为打不过吗?”她说着,随手拍了案牍,眉宇间透着几分不屑。
  任白芷回神,连忙摇头:“他不打人。”
  赵文婧冷哼:“那定是人前淡泊名利老好人,人后抢你嫁妆,克扣你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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