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李林竹接过话茬,问道:“可今日为何人少了许多?”
  “东家竟还不知道?”钱四睁大眼睛,“从昨日起,城里不少药铺都陆续收银票了。”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就拿咱们隔壁的独胜元来说吧,之前他们瞧不起大娘子救市,张口闭口什么‘女子无德,必霍乱天下’,还在街上带头拒收银票。”
  “结果呢?这些日子,生意一落千丈,今儿晌午被他娘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下午就乖乖挂出‘可收银票’的牌子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哼笑一声,语带自豪:“有些人啊,就是拎不清,财神娘子把钱送到门口了,他愣是不接,白白错过了。”
  老者听得津津有味,眯眼问道:“哪个庙头的财神娘子啊?老头子我也去拜一拜。”
  李林竹失笑,摆摆手道:“老爷子莫听他胡说。什么财神娘子,不过是官家随口赐的虚名,他们自己乱叫罢了。”
  “东家这话可不对。”钱四一本正经地纠正,“大娘子是您的不假,可财神娘子,那可是咱们大家的!”
  李家西院。
  夕阳斜落,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李林竹收好洗脚盆,回到塌上,伸手替任白芷按着足底穴位,指腹按压间,察觉她脚趾微微蜷缩,显然是心情极好。
  果不其然,她正捏着账簿,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今儿心情不错呢。”他含笑问道。
  “那可不!运气超级好!”任白芷抬头,眉眼间带着几分得意,“你是不知道第一天强制商家收银票时,那叫一个乱!当天就有十几家商户找我要货,我们花了大半个月屯的物资,两天就全卖光了!”
  李林竹轻笑,“这也算运气好?”
  “你倒是听我说完。”任白芷得意洋洋地接着道,“第三日,我都做好准备带着二十个皇城司护卫去强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已经有人主动愿意收银票卖货给咱了!”
  她眼里光彩熠熠,“而且,还是那些根本没拿过我银子的商家!”
  “老天爷可待我不薄!”
  李林竹换了只脚,力道不轻不重地按着,语气温和:“毕竟老天爷也不瞎。”
  “可不是嘛!”任白芷眉眼弯弯,语气愈发雀跃,“你猜猜,今日有多少商铺重新收银票?”
  “五成?”
  “七成!”她将四青刚送来的数字摊在他眼前,笑容压都压不住。
  “那再猜猜,今日有多少人去四大钱庄兑换铜钱?”她又晃了晃李紫芙下午送来的记录,眉梢轻挑。
  李林竹失笑,摇了摇头,“我不猜了。”
  “零!”她扬声大笑,眼中满是得意,“不仅没人挤兑,竟然还有人去存钱!”
  她笑得开怀,眉眼间满是志得意满的喜悦。
  李林竹看着她,眼底染上一抹温柔,指腹按过她的脚心,忽然道:“小狐狸,若我弃医,从文考科举,你意下如何?”
  任白芷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思索片刻后答道:“自然是极好的。入仕为官,权力更大,能做的事也更多。”
  李林竹轻轻点头,声音沉稳:“我想替死者发声,替仵作正名,替天下冤魂鸣不平。”
  他语气郑重,眼中闪烁着某种坚定的光,令任白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很少见到他这般模样,一贯温润的眼神里竟透出一抹凌厉,仿佛沉睡的猛兽初醒。
  半晌,她重重点头:“了不起的追求!”
  李林竹看着她的反应,忽然笑了。
  原来,将心中所想大声说出口,是这般痛快。
  原来,不用担心旁人的眼光,是这般自在。
  原来,他曾以为不堪、难以启齿的念头,也有人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回应。
  他低头轻笑,心头的枷锁悄然崩断。
  任白芷倒没察觉他的神色变化,歪头问道:“只是,你舍得放下家里这百年药铺?又如何说服老太太?”
  “已经我提过一次。”李林竹淡淡道:“没想象中那么难”
  “什么时候的事?”任白芷微微瞪眼,有些诧异。他竟是在她忙着救市时,悄无声息地变得这么有种了?
  李林竹只是笑而不语,眉目间透着淡淡的笃定。
  任白芷盯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下来,“老虎的锁链,能挣脱开,真的不容易。”
  “老虎的锁链?”李林竹挑眉,显然对这个比喻颇感兴趣。
  她伸手抚了抚小腹,语气温柔又认真:“老虎幼时,被人用带刺的锁链锁住,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还疼得浑身是血,于是渐渐放弃了。可等它长大,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挣开锁链时,它却不再挣扎了。因为它已经习惯了这道枷锁。”
  她抬眸看着李林竹,眼神里有着心疼与敬佩,“所以,宝宝以后也要像爹爹这么勇敢哦。”
  她眉眼温软,笑颜如花。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情意翻涌。
  这一刻,他只觉世间万物,皆不如她这抹笑意。
  *
  第十日。
  大殿。
  官家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殿下的任白芷,语气淡淡:“干得不错。”
  任白芷正窃喜,正欲将圣旨归还,回去好好赚钱。
  然而下一瞬,她听到官家继续说道:“但,得先还钱。”
  她笑容一滞,眨了眨眼:“?”
  第116章 还钱
  马行北街, 李家药铺,噼里啪啦,敲锣打鼓。
  “今儿什么日子?”王砚秋扯着嗓子喊道, 随即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又问道:“任姐姐在跟谁说话?”
  “还能听到么?”蔓菁一惊,赶紧示意打鼓的人再使点劲:“主君的主意。大娘子从宫里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骂人。”
  “怕被有心人听了去, 主君便以庆贺大娘子有孕为由,请了这铜锣队来助兴。”蔓菁对着王砚秋的耳朵说道。
  “骂谁啊这么小心?”王砚秋赶紧贴耳门上听了听, 随即脸色大变,用唇语说道:“官家?”
  她嘴巴一张一合,蔓菁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王砚秋愣了一瞬,皱眉道:“咱们不是把钱庄挤兑的事儿平下来了么?怎么?官家没给赏赐?”
  “赏赐?”蔓菁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别说赏赐了,官家还让咱们还钱。”
  “还钱?”王砚秋一脸不解:“还什么钱?”
  “就是内库里取的那三十万贯铜钱啊。”蔓菁提醒道。
  王砚秋的表情瞬间凝固, 张了张嘴, 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那钱不是拿去救市了么?怎么还?”
  “对呀!”蔓菁也跟着皱眉:“我觉得官家就是欺负不了那些朝廷大官,就来欺负咱们。”
  “嘘!”王砚秋赶紧示意她闭嘴,“慎言!”
  蔓菁赶紧闭了嘴, 可还是满脸的不服气,又跑去催吹唢呐的,再使点劲。
  过了一会儿, 任白芷从房门里出来了, 皱着眉头喊道:“谁家这么没公德心,吹吹打打都快一个时辰了!”
  得知是自家官人刻意安排的之后, 她又改了口:“偶尔这么吵吵也挺热闹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让丫鬟去把铜锣队的人叫停,自己则是把李紫芙、王砚秋、蔓菁都叫进了屋。
  “相信大家对于官家的要求也有所耳闻。”任白芷坐在主位,语气平静,但眉宇间的怒意怎么都藏不住。
  “在东院也能耳闻到。”李紫芙小声说道。她其实不太敢说话——当时任白芷骂得实在太狠,她吓得半死,还好没骂到一会儿就被李林竹制止了,一直等到铜锣队来了,才继续开骂。
  一想起官家那句话,任白芷就气不打一处来——
  “按理说,朕该给你封赏,但国库吃紧,赏赐就免了,既然你当初要了三个月圣旨替朕代行皇权救市,那朕便许你这三个月。只是,救市的钱……得还。”
  还还还!当初想借个盐税都给她推三阻四,这当初分明说好了的救市拨款,现在被这瘪三变成她的欠款了?任白芷满肚子的牢骚。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提了,免得又忍不住骂人。”她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骂人归骂人,事情还是得做,这三十万贯铜钱,大家有什么想法么?”
  “你还真准备还啊?”王砚秋瞪大了双眼,“再有钱的人家也拿不出这么多铜钱啊!”
  “官家说要还,那不还还能怎样?”任白芷冷笑了一声,“他先是让咱们救市,如今市面回暖了,反手就要咱们还钱。你说,这算不算是‘朕心甚慰’?”
  屋子里一阵沉默。
  王砚秋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还真是‘讲武德’啊……”
  蔓菁也点点头,说道:“官家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吧。”
  随后她有些不太确信,补充了两个字:“应该?”
  任白芷笑了:“你要是真信他讲道理,这钱怕是早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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