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即使她和安玖的用途不一样，但是苏沐安不明白安宿这样多此一举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沐沐。”安宿突然喊她。
苏沐安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着安宿。
在无数个模糊的记忆片段中，苏沐安听到过一个声音这样温柔的喊她“沐沐”，但是在记忆之外，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你看到了，对吗？”安宿问她。
看到什么？安宿的问题问的不明不白的，而且她问着对吗，用的却是陈述句。
“看到了。”苏沐安回答，“我看到了世界毁灭，人类灭绝。”
苏沐安看起来依旧茫然，像是一个提线傀儡，或是一个只会执行输入的命令的机器人一样，“我看到了……未来。”
她当然应该看得到。苏沐安慢慢清醒过来，思维重新运转，面前的人也不再是她突然出现的母亲，而是安宿。
在实验室中的记忆虽然模糊，但苏沐安已经能从中分辨出安玖的身影和诺亚的声音。
“系统……诺亚是你植入在我体内的，对吗？”苏沐安也在用陈述句问出问题。
安宿没有犹豫的点头，“对。”
“你的目的是阻止世界毁灭，对吗？”
安宿依旧点头，“对。”
苏沐安突然有点想笑，很奇怪的情绪。
就像是某个普普通通长到二三十岁的人，突然得知自己生活在一本小说里，她之前所做的一切看似出于自我意识的选择，都只是剧情的安排而已一样。
她的绝望无助、她的挣扎反抗，甚至景星辰的死，都只是在剧本上写好的一段无足轻重的剧情。
这些生或是死，归根结底都只为推动剧情的发展服务，都只是安宿看到的、写下的剧本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苏沐安真的笑出了声，但是她太累了，连大笑的力气都没有，她只笑了一声，就觉得自己的眼眶在发热。
她不想哭，所以她闭上了眼睛想把眼泪忍回去。
薄薄的眼皮遮不住房间里明亮的灯光，在这隐约的暗色中，苏沐安感觉有一双微凉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苏沐安感觉到了一个温热的呼吸，安宿就站在她的面前。
“我爱你。”安宿突然说，“很遗憾你必须经历这一切。”
苏沐安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她也没有睁开眼睛，温热的眼泪从眼角顺着脸颊滑下去，流到了安宿的手心里。
“江谌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对吗？”
“对。”安宿说。
苏沐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我还要做什么？”
这次安宿没有马上回答，但她也没有放下捧着苏沐安脸颊的手。
苏沐安还是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安宿正在看着她，用一种很空洞的温柔的表情。
或许她们真的是母女，苏沐安一下子明白了安宿这个表情背后的含义，“我会死，对吗？”
安宿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温柔，依旧空洞，她诚实的回答苏沐安：“对。”
苏沐安出乎意料的平静，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无数次在濒死的边缘徘徊，她好像也没有因为这些濒死的经历而变得更爱惜生命。
她平静的接受自己已经被安排好的结局，就像是她站在遍地污染物的高楼下，张开双臂迎接从高楼上坠落的景星辰。
她已经反抗过了。苏沐安告诉自己，而事实却是她的反抗也只是被记录在剧本中的、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而已。
“你会死吗？”苏沐安反问她。
安宿平静的回答她：“我会比你先死。”
短暂的沉默之后，苏沐安问安宿：“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实验室，住进公寓？”
安宿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她像是在回忆在公寓中的记忆一样，慢慢露出了一点和刚才空洞的温柔不一样的笑意。
“因为我爱你。”安宿说，“因为我爱你，沐沐。”
*
—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安琪。
奇怪的杂音出现在了江谌的耳边。
江谌再一次站在了一望无际的猩红色中，天空中依旧是一只高悬的猩红色的眼睛，而他站在水面上，被这只眼睛注视着。
水面在缓慢的晕开一圈圈的涟漪，涟漪是猩红色的，水是粘稠的猩红色的，天空是混沌的猩红色的。
而江谌也是猩红色的。
真是奇怪。江谌觉得自己应该是黑色的，甚至是白色的，反正不应该是猩红色的。
但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应该是黑色的呢？他记不起来了。
江谌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也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或许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他可能叫江谌，也可能叫苏沐安。
因为他的手心里分别写着这两个名字，但是这两个名字也在变成猩红色，像是被水晕染的墨迹一样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于是江谌很快忘记了江谌和苏沐安这两个名字，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真是奇怪啊。他站在水面上，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他不明白。
于是他很快连这种情绪也忘记了，他一片空白的站在原地，而悬在天上的眼睛正在慢慢的往下沉。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只眼睛就会到他的面前。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他直觉他应该会被这只眼睛吃掉。可是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他本来就是这只眼睛的一部分，他只是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而已。
—安琪，我爱你。
—别离开我，求求你。
—你在哪里？回来吧，求你。
可是耳边的杂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他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堵住耳朵，但抬起手才发现，他找不到自己的耳朵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手也已经不能称为手了，更像是一团猩红色的肉块组成的不规则物体。
好恶心。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这些厌恶的情绪刚浮现出来就开始变得模糊，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没什么好恶心的。
—安琪，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放弃了继续打量自己的手，他突然有点好奇安琪到底是谁了，这个声音又是谁的。
但是周围依旧只有一片猩红色，天上的眼睛还在不断的往下坠。
安琪……安琪是谁呢？
“安琪……”
程聿看着面前瘦削苍白的妻子，努力的想让自己露出一点微笑，但是他还是失败了。
因为他要死了，连同他久别重逢的妻子一起。他们都要死了。
他们在离江谌和无上主胚胎大概一百米的地方，一侧是纯白的，另一侧是纯黑色，但是在黑白交汇的地方却不是灰色的，而是一片猩红色。
第140章 ——我爱你。过去，现在和未来。
宿瑶在程聿身后几百米的地方, 或许她还活着，或许她已经死了。程聿不知道，因为他现在连转过头都做不到了。
程聿只能一眨不眨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妻子。
他没法思考为什么安琪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安琪是最害怕污染物的，她只是一个连条鱼都杀不好的普通人。
可是她就是出现在了这里, 站在了即使是s级优化者也无法轻易到达的地方。
她甚至还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只不过现在猩红色的污染已经像是泥沼一样把她陷到了膝盖位置, 沾着污染物的裙子斑驳的像是从凶杀案现场拿出来的一样。
但她还是这么温柔的看着他，尽管她露出来的手臂已经瘦削到几乎皮包骨头, 她的面色也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可她现在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 活生生的。程聿有点想笑, 却更想哭。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追寻了这么久的梦会以这样的形式迎来终结，他设想过无数次他和安琪的重逢。
或许安琪会跟在另一个强大的优化者身边, 可能依旧光鲜亮丽，也可能过的不太好面容憔悴。
又或许安琪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就像是被格式化的电子设备一样，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警惕的打量着他。
最坏的情况是安琪已经死了, 可能坟头草都有几尺高了，他会买一束她以前最喜欢的花放在她的墓碑前。
但他最不想设想的是安琪还记得他, 或许还爱着他。如果安琪曾经爱过他的话。
更不想设想的是安琪已经在弥留之际, 等着他来送她最后一程。这话说的有点自不量力, 安琪才不是什么见到他才能放心合眼的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比他设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呢？
程聿很痛苦, 他从没体会过现在这样痛苦的感觉。
不只是因为他被污染物包裹的小腿正像是被强酸一点点腐蚀溶解，也因为他只能站在里安琪几步远的地方, 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流逝, 却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