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废话。
  我紧闭着眼,不想理他。
  但那过于灼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实在多出几分不自在。
  我无奈睁眼。
  不想在宋星苒面前再流露出更多狼狈病态,我只好睁着眼瞎扯,“当然不舒服。这是什么破地方,床能这么硬?”
  我当然知晓,在那种情形下,自然只能将我先送到最近的院落安置下来。我只是刻意这样恶声恶气、蛮不讲理,好将宋星苒的话都堵回去。
  宋星苒怔了怔,眉眼竟放松了些,跟着嘟囔了句什么,才大言不惭地跟着评价:“娇气。”
  “……”
  没气到他,反被他气到了。
  考虑到敌我双方此时悬殊的体力差距,我狠咽下一口气。折过身去,决意好好修养,不再和他说一句话。
  可宋星苒今日好似犯了病,就是不走,只守在床边,我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背对着他,更叫我无法入眠了。
  “……”
  一炷香后。
  我暗暗咬牙。
  “舟多慈?”身后传来宋星苒迟疑的声音,“你喝了药,要不要喝点茶清清口?”
  我:。
  现在才来问我?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问?
  但我还是有气无力地回答,“……去倒。”
  宋星苒还算有些良心,给我倒了盏温热花茶,入口微甜,也不冲药性。
  我觉得他今日太过人模狗样,不禁又心生疑虑,盯他好一会。
  宋星苒那张理直气壮盯着我的脸,在我的目光严厉审查下,终于显出几分慌乱来。偏开头去,藏在黑发间露出的一点耳垂通红,语气似有些着恼,“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心虚。
  我睫羽微垂:可疑!
  此时我二人独处,宋星苒还一副做贼心虚模样,我怕他要作弄我,不敢入睡,于是将茶盏放置一旁,强打起精神问他话。
  “宋星苒。”
  略微迟疑一瞬,我继续问道,“先前送我回来的修士,是哪家公子?”
  我认定那人周身气度,应是世家公子。就算不是,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他施以援手,我也总该通晓姓名前去道谢,才不算失礼。
  宋星苒虽然爱和我作对,但勉强算得上光明坦荡之人,不至于在这种事唬弄我。但莫名的,我感觉宋星苒脸色微微一黑。
  “你不认识他?”
  宋星苒怪声怪气地问。
  这是什么话?
  我皱着眉,那点少爷脾气也跟着犯了。
  抬起苍白瘦削的下巴,我语气有些傲慢不屑,“这天下修士何其多,他又是哪尊大佛?我要各个都认得?”
  宋星苒果然脾性古怪,听我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面色反而跟着和缓了些,拉长声调道,“那位据传,可是剑道万万年不世出的天才,微漪兄的至交好友——他二人并称剑道双璧,自是惺惺相惜多年啊。”
  我刚听前半部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不祥预感更甚,其实已猜出八分,却还是垂死挣扎,抿紧了唇,“废话少说!”
  “自然是上降容家那位大少爷,”宋星苒唇边带着轻佻笑意,“容初弦,初弦君。”
  猜测落地,我一时间觉得面颊有些发烫,手指微蜷了蜷,拽紧了被面。
  实在是……
  十分尴尬。
  世间爱慕这位初弦君的人绝不会少,但我此时异状,却绝与那些旖旎情怀无关。
  只是因为这位容家大少爷,前世差点便成了舟微漪的道侣,我名义上的……哥夫?
  但我胡搅蛮缠,口口声声爱慕其已久,让舟微漪退了这场婚事。
  其中荒谬混乱的细节,听说后面还传进了容初弦耳中。恐怕他也十分莫名,被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喜欢”,还毁了一桩姻缘。
  前世我没见过他,还能勉强将这些令人汗颜之事抛之脑后。偏偏今世见到了,哪怕一切还未发生,我都隐隐心虚,更尴尬起来。
  宋星苒见我面色有异,微挑了挑眉,言语间都是尖锐的逼问,“怎么,你对他有好感?”
  我差点咬掉舌头,“自然不是!”
  宋星苒满意点头,“最好是这样。我二人也有些交情,容道友生性淡漠冷傲,精诚剑术所以眼光极高,可不是好管闲事的性格,你要将他当成什么热心人,恐怕要让你失望。”
  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宋星苒好像不是……在夸人吧?
  我和宋星苒也是作对多年了,下意识顶嘴,“那倒未必,今日不就是初弦君出手相助?我看他外冷内热,有赤诚之心。”
  宋星苒顿了顿,气结,“那、那是因为你是微漪兄的弟弟!要是寻常人,他才不会管人死活。”
  “你看,他将你送到此处,可是转身就走。是我喊的医师熬药——”宋星苒突然俯身,双臂撑在床榻边缘,那双眼定定看着我,人几乎都靠近得要钻到我床榻上来,“你是不是也要谢谢我?”
  我迷惑地盯着宋星苒半晌,微微侧头,“怎么谢你?分你半盅药吗?宋星苒——你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宋星苒气得要命,还未答话,身后突然传来极冷冽的声音:
  “我没有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表面是阳光小狗,实际上暗暗诋毁所有人
  第7章 不是故意的
  容初弦的音色颇为特殊,至少我一听便知来人。被宋星苒的迷惑行为冲淡的尴尬再次返了上来,我僵坐在原地,微微低头,让垂落的发丝遮掩住部分面颊,好不叫脸上异色泄露半分。
  宋星苒倒是不尴尬,依旧理直气壮模样,没有半点背后说人被逮住的窘迫。
  不过下一瞬,急匆匆跨着步伐赶至我床边的人,却并不是容初弦。
  “阿慈!”
  来人惯常温和儒雅的声音,因焦急而尽失气度,我一时都未反应过来是谁,便被攥住了一只手。
  属于少年人的冰凉、苍白的手,被完整地包裹进成年修士的掌心当中。
  舟微漪的十指修长,掌心微烫。一只手攥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紧紧和我的掌心相贴,被入侵的严丝合缝。突如其来的温度,甚至让我产生了被烧灼的错觉,一时受惊,手很用力地拽了一下想要收回,却因为太虚弱,动作轻微得几乎没被察觉,反而和舟微漪的手相互摩挲一下,过于亲近的接触让我有些不适应,眼睫颤了颤。
  舟微漪的脸猛地靠近了。
  自我和他“决裂”那天起,他一向很举止有度,哪怕依旧挂着温和笑意,一副可亲长兄的模样,也没和我有过更多肢体接触。此时却是将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鼻尖都几乎要抵在一处了。
  那双银色的眼眸和我的眼睛相对,睫毛微微颤动着,我能看清他眼底的慌张和焦急。
  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我感觉到了些微别扭恼怒,这种情绪对我来说很令我觉得羞耻。
  “放手。”我能听见自己语气冰冷的开口,“别靠太近了。”
  舟微漪没有生气,他离远了一些,但没有松开握着我的手,眼中依旧透着忧心忡忡,“你额头在发烫,手却很凉,阿慈。”
  “难不难受?喝过药了么?发生了什么,初弦兄只说你出了事……”
  我适才想起,容初弦出现了。此时正抱着剑,沉默寡言地站在稍远处看着我们。
  我脸色都要微微变了。
  舟微漪、宋星苒、容初弦……这三个可以说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人齐聚一堂,杀伤力可以说是翻番了。我有些有气无力。
  落在爱弟心切的舟微漪眼中,更觉得阿慈苍白虚弱,心脏都微微一抽紧。
  他脸色也有些失落,“先前宴会上看见你与同龄修士相交,便不想去打搅你。那时还看你好端端的,没想到一转眼便……是哥哥不好,只顾与人饮宴,忽略了你。”若他在一旁时时看顾,阿慈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我只觉舟微漪的话真是茶言茶语——这是前世修真界流行的新兴词,我觉得用在此处很适合。
  虽说是我的生辰宴,但毕竟广邀天下修士,又是舟氏这样的大世族举办的宴会,怎么可能单纯为了庆祝。
  我是主角之一,另一主角便是舟微漪了。
  他修为极高,又是天赋卓绝的剑修,且名义上,也算舟家长子。父亲借着这个机会领他出去认人,既是结交其他世家子弟,也是在立威,以表舟家后继有人。
  我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何父亲对我二人态度相差这么大。
  对外,我是名正言顺的、唯一的舟家继承人,舟微漪不过是个“私生子”,纵使修为高超,日后也只能辅佐我继承舟家。但对内,他似乎极看重舟微漪,日常关切询问,那些慈父之心都落在了舟微漪身上,而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附属。
  所以我前世那般嫉妒舟微漪,甚至疑心如果不是母亲为我筹谋,舟家会落到舟微漪手中——依照父亲对他的偏爱,并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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