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见我脸色不佳,身旁人也小心翼翼上前讨好我。
  是他们思虑不周,让我看见这样血腥戾气的景象,现在去别处玩乐也来得及,莫要被扰了兴致。
  我看向面前人,心底暗暗一叹气。
  ……罢了,他们也并不清楚,甚至前世也因此赔上性命。
  从我们踏入这座留楹楼起,便没有退路了。
  台上正与妖兽搏斗之人,的确是纯粹的凡人,也的确是一名将军。
  但至少他生前,并非如小厮所说,是罪大恶极之徒,反而是守卫一方民生的将领。
  因庇佑治下数万凡人,和修真者起了龃龉。
  他所在之地,本便是一方小国,那皇帝怕得罪“仙人”,索性将他革职,交予“仙人”处置。偏他骨头极硬,受尽刑罚也不肯低头服软,反激起那修真者的恶劣兴致,留他一命。
  修真者道,“我与你做个赌注,你骨头可以一直硬下去。只要你不求饶,我就不杀你。”
  那修真者也是一方大能,修真界大宗纵横宗的二长老,名下产业无数,其中便包括了“留楹楼”。
  每逢特殊时日,他便将人扔上台,和凶兽比试,作娱人之乐。看将军永被囚于恐惧当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野兽吞噬啃咬,在无尽痛苦当中,悔恨自己的过往。
  连死亡都是某种解脱。
  将军的那双腿,是被生生吃掉的。
  但他从未求饶过,自然也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新人物
  第13章 有眼不识泰山
  可惜这从头到尾都不是一场公平的赌局。
  结束赌局的权利,一直在强者的手中。
  当二长老兴致退去,便和将军说道,“你倒有一身傲骨,忠贞不屈。可你家属亲眷何其无辜?你要是死不认错,我也只能迁怒于他们了。”
  一身傲骨尽碎,将军以首磕地,求仙人放无辜者一条生路。
  是为“求饶”。
  二长老哈哈大笑,他赢下了这场赌局,才说道“在你得罪我的第一日,你阖府上下数口,就已被我杀了”。在将军露出被彻底碾碎的绝望之色时,才要动手。
  偏杀人诛心,在这之前他又道,“不过这里所有人,都以为是你杀的。”
  所有人都知晓,他被屠尽满门,像狗一样苟延残喘。
  纵使在场之人此时得知真相,这“真相”也绝不会被传出去——为一个凡人,得罪一名报复心如此之强的一方大能?
  怎么可能。
  眼前凡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世间不公之事何其之多,一个普通凡人被冤杀,除去祈求那玄之又玄的天道报应,似乎也别无他法,连真相为人所晓都是奢求。
  而我之所以知道的这样清楚,十分讽刺,并非因为天理昭昭,正相反,是因为这名凡人后来成了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大魔头。
  他死后——以人身成魔。
  人魔出,天道艰。
  人魔应强烈欲求所生,怨不消魂不散,可驭万魔,是修真界之劫。
  它出世后,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报仇。
  血洗花楼只是个开头——但凡来过“留楹楼”,看过那些演出,与其有所牵连之人,神魂中皆已被人魔种下一丝怨气,作为寻仇记号。
  结果可想而知。
  不仅是这些人被杀,连他们背后家族也受牵连被屠,无一活口。
  至于那罪魁祸首……纵横宗长老同样出身大族,在门派内部势力颇深,又和数派势力相来往,并非是好对付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如此行事嚣张。但在人魔面前,竟毫无生路,被挫骨扬灰、打碎神魂。
  纵横宗被屠,死伤惨重。门下弟子所属的家族势力也一并被报复,牵连甚广,所以才会修真界震动。
  事情发展到此,已无可挽回。何况人魔不愿罢手,誓要清除所有修真界修士,滥杀无辜,是名副其实的当世大劫。
  于是修真世家、门派联手剿魔。舟家作为西渊第一世家,当然也出了力,舟微漪便是其中一员,使出极惊才绝艳的一剑,亲手屠魔。
  那时我倒也想去,可母亲并不放心,怕我出事,便将我束缚在家中。
  前方得胜消息传来,舟微漪又好出一阵风头,意气风发,我暗暗嫉恨,才将前因后果打听的这样清楚。
  可我偏偏忽略了“留楹楼”的事,因记成“流云楼”,才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因这一切只是起端,是人魔数不胜数的血腥事迹中,并不算起眼的一件。
  后面灭杀纵横宗、屠戮修士,哪一件都更比其更惊心动魄,被浓墨重彩地传扬记载。
  我不该如此想,才阴沟翻船。
  修真界中人人敬畏舟家,现在是舟家全盛时期,便是魔修也不敢轻易撄其锋芒。
  可人魔因怨而生,才不会考虑利益牵连,考虑为杀一个仇恨中的边缘人物,为此对上舟家是否值得。
  它只有杀意,又力量强悍。舟家纵使实力再深厚,但面对能无声无息全灭纵横宗的人魔,又如何能幸免?必定死伤惨重。
  再糟糕一些,毫无防备地迎战人魔……或许会成灭门之灾。
  这已不仅仅事关我个人死活,还牵连舟家。
  我望向台下那个满身血腥、气息微弱的凡人,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依照我的性格,这样的危险人物,我必定在他还未成长起来时就斩草除根,不留一丝威胁舟家与我自身的可能。
  纵使他现在无辜,经历也实在可悲可叹,我却不会因那一丝同情,忘记他是日后杀伐无数的人魔。
  ……但偏偏,我无法动手。
  人魔是死后才成人魔的。
  我怎么知道,要如何斩草除根,他才能不成那鬼东西?只怕阴差阳错下,没消灭人魔,我反倒成为他的第一仇人了。
  我看着只凭借一双手,和那妖物厮杀的难分难解的凡人,不知不觉间咬了咬唇。
  “出血了。”
  身旁人凑过来,紧紧盯着那殷红唇瓣,神色晦暗了一瞬。
  我并未注意到,下意识地舔唇,的确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但很淡,不足以在意。
  目光都落在那凡人将军身上,眼见他被妖兽生生摔了下来。那妖兽兽口一张,喷吐出腥臭气息,随后尖利错落的牙齿便向凡人腹部咬去,这一口咬实,必然可让他穿肠烂肚——纵使知晓,这凡人应该不会死于妖兽之口,我却还是怕他就这样死了。
  他决不能死!
  那一瞬,身体行动已快过思路,我骤然出手,一道灵气穿栏而过,打碎灵阵,直穿过那妖兽头颅。
  血液四溅而出,那只妖兽颤巍巍倒下。
  一击必杀。
  观看的客人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出惊愕喧哗之声。
  凡人将军也未反应过来,他倒在台上,半身鲜血,胸膛缓缓起伏着,呼吸沉闷。
  从高台之上,传来一缕饱含不悦的问询声,“是哪位来客,这样不懂规矩?”
  这声音中又蕴含一道灵压,向我所在的厢房压来,显然他已认出出手的是名修士,动手惩戒了。
  刹那间,几名暗卫出现在身侧,挡住灵压,目含敌意,已进入警戒状态。
  我知我冲动了。
  前世我也曾听闻过此人,毕竟是导致修真界祸乱大劫的罪魁祸首,很难不听闻他的“美名”。但更在这之前,我便知晓此人,且知道这位二长老为人锱铢必较、极好面子,性情又残忍。
  毕竟虽有许多修真者不在意凡人性命,杀便杀了,也少有因为一个凡人忤逆自己,驳了脸面,便费尽心思报复至此,赶尽杀绝的。
  再加上这建立在凡人界与修真界交汇处的花楼,特殊的“演出”,他的报复行为,多带有一种表演欲。就是要让万人所见他的手段,见到得罪他的人皆下场凄惨、被彻底摧毁,才能回馈他权威上的满足感。
  既是警告,也是种炫耀。
  最简单的方法,应该是我在今夜离开后,以舟家之名将那个凡人将军要来,他行事再不加以顾忌,看在舟家面子上,也会做个顺水人情,避免和舟家冲突。
  但我现在是在无数人眼前出手,他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松口了——区区凡人,不足以他上心。但要是光明正大被救走,岂不是驳他脸面?
  当然,我也仅仅是后悔了一瞬。
  哪怕我自认今生有所收敛,但骨里养出的傲气难消。
  我为何要瞻前顾后?我是舟家嫡子,未来的舟家家主,想做便做,何惧一个心思恶毒的蠢货?
  比起恶毒,我也不逞多让!
  不过是横行霸道,前世我也做惯了。
  我如此想着,怕他狗急跳墙下杀了那凡人将军,已踏空而出,稳稳落在台上。
  ……有点脏。
  我停顿一瞬,用术法将那妖兽扔了出去。
  听见一阵压不住的惊呼,大致是被那妖兽尸首吓得,也不在意,步伐微转,挡住身后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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