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盯着裴解意的眼睛，极认真地道，“你难道要认错仇人，将其归咎于自己，亲者痛、仇者快，让真凶逍遥法外？”
裴解意的唇微微嗫喏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对二长老的恨意从来没有淡过，只是同一时刻，高度的自厌甚至盖过了这种情绪。
但他知道，面对小主人的谈话，他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愿。”
“那就对了。”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听得进去，没彻底拐进死巷中。
“我现在问你，你后悔当日所为吗？”
我知道裴解意清楚，我在问些什么。
他是为庇佑百姓，才招惹来的祸患，乃至家破人亡。
这次裴解意毫不犹豫，“我后悔了。”
“哦。”我又问，“那如果你再碰见有修真者依靠修为，欺凌治下百姓——对不起我忘记你已经不是将军了。那就，欺凌普通凡人百姓，你还会阻止他吗？”
“……”
我盯着裴解意。
半晌，我听见他近乎茫然地，哑声说，“……我不知道。”
我轻笑了一下。
裴解意盯着我的脸，怔怔的，好像又有些出神。
“那你就是没有后悔。”
“不后悔恪尽职守，庇佑一方，依照自己本心而为。你只是后悔自己不够强大，如果能彻底灭口那个修真者，或者直接杀了二长老的话，就不会……”
我微微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垂着眼道，“现在，你有一个让自己以后不用再后悔的机会。”
“努力修炼吧，成为这天道之下的强者——”
我的声音，略带一丝肃杀之意，“然后亲手，杀了你的仇人。”
“……”
裴解意看着我，轻声说，“我知道了。”
我也知晓裴解意死志不复，转为一种更加浓烈的欲求。看来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我之前没有杀了二长老，也是将他留给了裴解意做磨刀石，让裴解意亲手杀了自己的仇人。
同样的，只有强烈的恨，才能让裴解意活下去，不愿死。
……不知为何，我好像从没有对裴解意能报仇这一点抱有怀疑。
即便二长老被打散大半修为，日后恐怕修行艰难，但他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过往在修真界中树敌众多，底蕴却也不差，必然能找到重新修炼的方法，而那时候的裴解意，还是个不知道根骨具体如何的凡人。
但我就是未曾怀疑过。
裴解意死后成人魔都要杀了他报仇，那生前……也定然能做到。
不过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又突然犹疑起来。
之前裴解意所表现出来的状态不容乐观，现在他听到要报仇，才从那可怖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
但如果等他实现目标之后，人世间再无可眷恋之物，又开始想要寻死怎么办？
我将人绑在身边，能保证他不被他人算计至死。但如果裴解意自己心存死志，我又怎么能阻拦一个想死的人？
……啧。
越想越烦。
而我偏偏是没什么耐心之人，那些收拢人心的手段做起来复杂，所以我的手段一向简单粗暴。
裴解意还跪在地上，我微微俯身，一把捏住了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来。
“裴解意。”我看着他，故意冷了脸，一副冷淡的、很不好惹的无情模样，凑近了一些，让他更清晰地感觉到我气势上的压迫。
效果不错，裴解意明显也被我震住了，猛地垂下眼，眼睫疯狂地震颤着。
“我随你如何报仇，但这‘自由’只有一次。”
“等你报完仇后，就要全心全意做我的人——”说到此时，我其实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劲，但顿了顿，没想出具体不对的地方，还是说了下去，“你往后的人生，要为我而活。”
绝不能死。
裴解意好似身形都凝滞了一下。
我还在想，裴解意如果此时反驳我要怎么办，就听见他语气听不出情绪地道——
“好。”
“从今以后，为……主人而活。”
＊
接下来自然还有些事要办。
虽然寻不到尸首，但裴解意定然也要去搜集衣物和亲眷生前贴身之物，为其立下衣冠冢。
而我答应裴解意，用法术将这一片大堂封存起来——其实我并不明白，裴解意是报着什么样的想法，要保留下这样一处必然令他痛苦之地的，但还是应允了下来。
虽然涉及了一部分时间法则，但借助灵器之功，也不算困难。
我等裴解意离开之后，看着这般惨烈之地，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在来前，我偷偷觅人，教了我一个用来超度凡人魂魄的安魂术。
效用有限，所以并不算难学。
我也不知为何，将其都记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依旧固定在18：00更新~ 关于加更，我再多攒几章存稿稳一下，写的多就加更！
可以夸我粗长吗，哪怕是骗我的也好（落泪）
第29章 还记得
体内真元激荡，灵气外显。
我喃喃着已经背的很熟稔的咒言，不知不觉心绪渐渐沉静下去，闭着双眼，如入无我之境。灵力被相当自然地调动起来，流转身旁的同时，堂中穿过和煦之风，一时间浓郁的腥臭气味似乎也渐渐飘远了。
自我身侧流淌出点点荧光，又由荧光聚集成柔软的光束，映亮了整处大堂，以至光辉都洒落出来。
那感觉实在十分奇妙——在一片十分静谧的光辉当中，我却似能听到十分刺耳的尖叫哭嚎。
那是残留在此地的一丝残魂的怨意。
我以往是讨厌这般刺耳之声的，但到如今，却只剩一丝很轻的叹息，继续不疾不徐地吟诵那安魂之咒，直到尖啸声渐渐变弱。我恍惚还能听到一两句抽噎的哭泣之声，但很快也渐渐平息了。
大厅中的光芒随之散去，看上去和之前也并无什么差别，只是殿中不似先前那般阴冷嘁嘁了。
我不太确定，环顾了一眼四周……应当是有用吧？
先前我念安魂咒念的入神，也没注意到有人其实来到过殿外。
不过索性这人也不是什么旁人——而是裴解意。
裴解意原本已经抬步离开，去收拾那些遗物了。但他分明是凡人，对法术造成的波动却极其敏锐。感觉到大堂中似乎有异样的响动——不是寻常施术，而似鬼魂哭嚎之声，又想到小主人还留在那处，顿时便不放心地赶回来了，结果便怔怔地看见了那一幕。
他并没有见到家人残魂，却能看见那几乎可用瑰丽来形容的光幕。点点流萤，像是白日下的星光。
小主人站在无数起伏的光点当中，衣摆烈烈吹起，他像踏入了一道星河之中，又跌进了无比梦幻的流光里。
裴解意出了神。
耳边那阴森森的哭泣之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风似乎掠过了自己的身边，像是极温柔的触碰那样，裴解意怔住了，下意识也伸出手。
什么都没碰到，风也停歇了。但是在那一瞬间，他仿佛隔着生死，与身边之人“相见”。
裴解意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略有些不敢置信地抿起了唇。那两个字非常艰涩地堵在了唇边。
“谢谢”。
偏是如此，恩情太重，他茫然无措地甚至有些不敢面对舟多慈。
最后，在主人发现自己之前，那些星光坠落后，他有些惊慌地转过身，忙不迭地逃走了。
只是裴解意心底还是会想。
他……何德何能。
＊
裴府经过一遭遭抢劫掠夺，值钱的物件已经被搬走了，裴解意能找到的贴身物件不多，也就收拾出了几件衣物，兼一些手上的小玩意。
裴家祖墓已经不能再去了，但坟冢要是置在别的地方，裴解意会不安心。
留名之冢，更无法带上修真界。他家中之人，本便眷恋凡土，痛恨修士。
最后，裴解意还是在裴府中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也是以往父母、亲人最爱聚集游玩的地方，仓促修缮下葬。
他今后会再回来——总有一日，他会将灭门仇人的脑袋提过来，以慰家人在天之灵。
一切物件沉入泥土当中，裴解意什么也没给自己留。
原是想将父母儿时送给自己的那一方砚台带走的……因为滚落在角落，又是磕破了的旧物件，倒是侥幸地没被旁人捡走。但最后，裴解意看到后，只是珍惜地摩挲了一下，便坚定地将其也放入了坟冢当中。
暂时落上了终点。
裴解意的动作极快，像是完全没有缅怀的时间那样，我看到他回来的时候，还略微怔了下。
我其实特意多留给了裴解意一些时间——不仅是让他收拾遗物，为家人亲眷立衣冠冢，也是我觉得，裴解意或者需要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只他一个人，然后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