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过去裴解意向先祖祈愿庇佑时,心中所想,一定是自己最在意的事。要山河平安,燕起国百姓安居乐业。现在他已经不是将军,江山社稷也不是他的责任,最在意的……当然是小主人。
哪怕只作为一个美好的愿景和依托,仍有不一样的意义。
在这种时刻,他希望主人在身边。
裴解意一直克制,还没开口,倒也并不是害怕主人会拒绝自己。
他又何尝不知道舟小公子一向心软,他开口提出这样的请求,即便为难,小主人也不会拒绝。
只是裴解意害怕心底那点异样心思暴露,再加之心中有鬼,仿佛做贼一般地要偷窃着爱意,愧疚难安,于是迟了几日——没想到现在,再无可期盼之日了。
这愿望彻底落空,被他亲手打碎。
主人不要他了。
他还做了很糟糕的事。
镜花水月下,那层自欺欺人的纸张也被戳破——
裴解意想,他实在卑劣下流,要是那一天主人未曾一念之差救下他,也不会被他如此觊觎。
在暴露的不安与慌乱中,裴解意逃走后,又本能地回到了燕起国中。
裴府败落,久未有人至,本该荒败不堪,野草疯长,但因为术法所致,反而还停留在他们离开那一日的景象,不算太糟糕。
当时裴解意受到极大的冲击,神智都有些恍惚了——自然,也是主人在他的身边,将他打醒。让裴解意在强烈的愧疚与自我厌恶当中,重拾起活下去的一点念想。
现在他重新回到裴府,视线总会微微偏移,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如同刻舟求剑一般愚钝。
“……”
裴解意没什么表情,近乎恍惚地寻到那日埋葬家人的衣冠冢前。
一座座牌位在术法作用下,仍然光洁如新,清晰地像是昨天那样。
裴解意微微侧首,像是在看着什么人。
那里当然空空如也。
主人不在身边。
裴解意的动作十分僵硬麻木,他摆下数样祭品,将那一颗仇人头颅提出,摆在最中间。
用雷火烧灼成灰烬飞灰,元婴大能的道体,竟是什么也不曾留下。
裴解意沉闷地看着,心中既无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无强烈的悲伤,只是有些麻木——
他跪下来,向着牌位磕过了头。葬了多少人,便磕了多少下,直到出窍道体都因他刻意的不加防护而血肉淋漓,淌出鲜血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为你们报仇了。”
“……可以安息了。”
裴解意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在坟墓前跪了许久,天边明暗交替了几回,他才像是有些茫然地开口。
“娘,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裴解意想过,等他复仇之后,他身上便再也不曾背负其他使命,可以一心一意,只独属于主人了。
可现在一切夙愿达成,裴解意却骤然失去了全部的目标。
是被遗落在海中的孤舟,万籁俱寂,见不到其它。
他的主人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500字剧情,我已经不是从前短小的我了,我现在是赵·低保三千·债到现在还有一堆但丝毫不慌·雪健
第174章 人魔的诞生
在天边又一次亮起的时候,裴解意踉跄站起了身。
祭品在法术加持下依旧保持着新鲜,裴解意便没有收起,只将散落的香灰清扫完毕,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至于去哪里,裴解意也不清楚。
漂泊的船只没有目的地。裴解意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而在此时,布置在裴府外的禁制突然被触动。
裴解意已是出窍修为,而来人至少也在出窍以上,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闯进来。
裴解意抬起眼,神色很冷冽。他并不知道贸然闯入者是谁,但也并不畏惧。正在他准备动手时,忽然发现对方身上的真元气息……十分熟悉。
烦躁的冷意,顿时被惊愕情绪替代。裴解意有些惊慌,第一反应便是藏起来。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裴解意的匿息术法学的不错。
而舟小公子在踏入裴府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裴解意遗留下来的术法气息。
…
我追随着术法波动而去。
裴府中许多地方都并无人踪,不曾被人踏及。而我随着那一点蛛丝马迹,倒是来到了后山园林,一处山清水秀的灵地。
我其实记得这里,于是一下子停顿片刻,才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是裴解意葬下亲人衣冠冢之处。
他果然回来了。
走至尽头,我看见了石碑与牌位。在这之前摆满了瓜果贡品,只最前面的一块地方是空的。我瞥过一眼,便知道那里原本放的是什么了。
看来裴解意已祭过血亲了。
上面还留有一些灵力痕迹,是为祭品保持新鲜的术法。只是我粗略探查一番,发现是在三天之前——果然还是来晚了,裴解意早该离开了。
我不免有几分失望,抿了抿唇,准备离开前脚步却略微迟缓,有些犹豫。
既然来了……我望向孤零零的坟冢,从储物囊中翻找出几只祭祀用的清香,择出三支点燃。
烟气缭绕之下,我闭上了眼,端正待香燃尽,轻声念了一句什么。
早日往生。
我点香之时,却是未曾注意到在以法术遮蔽的一处角落中,有一双眼正在寂静地看着自己。
裴解意有几分恍惚。
他未曾开口言及的妄想,命中注定的遗憾,此时却还是以另一种形势,实现了。
裴解意没想过,在他做过那些事后,主人还会想要见到自己——他应该只想与自己一刀两断,避免被那些恶念觊觎才对。
但舟小公子此时,踏进了荒僻的裴府当中。
这一幕简直似裴解意在那些极尽痛苦中,为了安慰自己,才会臆想出的荒谬幻象。
主人点香祭祀着亡人,白色烟雾从小公子手中的鹤仙真香中飘出,他依旧垂着眼,神色静谧沉稳,在这种状况下,几乎生出了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渺茫神性来。
点燃的烟气飘的很高,笔直一条,如上达于天一般。
——父母亲应当已经看见了他吧。
裴解意几乎是有一些恍惚地想着。
那些执念被满足了,裴解意却并未因此觉得解脱,反倒更为此,而生出更加贪婪的欲求来。
没有人在看见这样的景象之后,心中还会毫无波澜。而对于裴解意而言,他察觉到,仿佛有什么物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心脏,至于他越来越能清晰地听见这跳动声。
不够了。
他还不够满足。
在经历过被笼罩的温暖后,他如何也回不到那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当中。某种极为可怕的占有欲与恶念,同时在他的心中发酵。更甚至被眼前极为圣洁的场面,愈发刺激得那些欲.望,被膨胀到一种可怕的程度。
那双原本便漆黑的眼睛,正被什么一层层地染透。
——大概是那些异样情绪太过浓烈,即便没有察觉到法术波动,只是在安静上香的我,也陡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我此次行动,的确不够谨慎。因为来到的燕起只是一个凡人国度,再加上我已至出窍,在凡人国度当中,能威胁到我的修士实在少之又少,不免放松一些。
裴府是裴解意过去的家,我自然也不可能让随身侍卫来进入其中去搜查排除危险。自己也未曾用法术探查过四周,实属不够警惕。
本能的,我十分在意那刚才感知到的一分危险,面色冷冽,忽然甩袖,向着某一处击去。
只有草木晃荡着倒塌,除此之外,并无一丝异样,看来只能归咎于我太过敏感。
“……”
我沉默无言地,又用术法将草木都扶起,重新种下。也好在我是木灵根,对于这种事还挺擅长。
其实除我之外,大概也只会有裴解意来到这里了——但若真的是裴解意,我这样的警惕又显得有几分多余,他总不至于暗害我性命。
总之也因为这个意外插曲,我拜祭之后,作为生人,总不便于再多打搅,便离开了裴府。
裴解意还隐藏在暗处。
发现属于主人的气息消失之后,他又像个木桩一般,悄无声息地静伫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是他自己要先行躲藏,但真正意识到现状时,心里的失落意味还是缓慢地淹没了他。
主人离开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对于这个现状感受到抗拒,想立刻起身,将人再追回来。
——这之后呢?
越来越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中渐渐成型,甚至已经勾勒出了足够明确的细节与步骤。
想要将主人藏起来。
在谁也无法找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