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语气却显得有几分恶声恶气。
也渡便也不再追问了,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他先前,的确是想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来的——舟多慈照顾不好自己,便由他来照顾,接受他精心安排的一切。
哪怕只这一段时间也好。
而在这段过程当中,更多的注视、更亲近的接触、更紧密贴近的身影,当然都是他附属获得的馈赠。也渡贪婪地想。
但也渡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来自于阿慈的怒气,于是临了要出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到底不敢说出口。
他不该如此挟势图报,更显得卑劣。
只盯着那张艷美却显得苍白、孱弱的面容,也渡心中情绪翻腾,爱怜、心痛、和更多畸形的欲望在那瞬间疯涨,几乎成了遮天蔽日的阴翳。此时他嘴中说出的话,与心中所想分明不是一件事,他的要求绝非那么纯粹。
于是他又极卑劣地、窃窃地想着:那按照他真正所想的事来实现,应当也不算违背诺言吧?反正阿慈答应了。
只这些事,当然也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
他也只能给予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比如偷偷赠送那些蕴养身体的天材地宝——但即便是这样微小的、无法令他满足的短暂解渴的举动,都需要借助别人的手才能达成。
王老似乎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哪怕只短短几刻接触,也渡也能察觉到阿慈对于王老的信任。通过王老的手递出的东西,阿慈恐怕不会加以防备。
但只想到这一点,也渡又生出了无限的忌恨来。
实在太狼狈、也太阴暗了。分明他很清楚,阿慈只是对于长者单纯的信赖、敬仰而已,但即便是这样的关系,也远比他要亲近许多。他无法不因此生出阴暗的窥伺,和难以言喻的忌恨,扎根在血脉当中,密不透风地生长。
心中转过许多,也渡脸上神色却依旧淡然,好似没有一分心绪浮动。
“……也渡仙君。”我却在此时,终于从那一点恼羞成怒中挣脱出来,含混着一丝愧疚,轻咳了咳,“就、多谢你。”
只嘴上说着这话的同时,心底却是暗暗为我的横加揣测而道歉。
而这一声“谢谢”出来后,接下来的话似乎也顺利许多:“也渡仙君深明大义,修真界之难定能在你的英明决定下迎刃而解。”
“并非是我。”也渡语焉不详,又说,“不必谢。”
也渡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忽然觉得“也渡仙君”这个其实非常挑不出差错的称呼,非常之……刺耳。
每听一次都颇心悸,让他不断往复,曾做错的事。
但这次,配合着舟小公子极轻、好似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刻意敷衍的奉承的声调,这称呼又忽然没那么让也渡烦闷了。反倒是先前狰狞得恨不得要破土而出的畸形情绪,忽然间便被安抚下来,再温顺无比,也渡又恢复了那自如姿态,甚至唇角轻微的、弯了一下。
被我看见了。
我只觉热气都要涌上脑门了,心道也渡你在笑什么,是不是在笑我?
让我不至于那么难堪和无地自容的,反倒是我冷静下来想了想——其实是我走入误区,这样的大事,也渡心中应该是早就已经有了成算的,怎么可能是真的我想要什么他便为此去做什么。
他到底是修真界第一人,肩负职责重担,在此事上当然要清醒决断才行,恐怕早在王老明说利弊的时候,也渡就想好了。
是先下了决定,再提出所谓的要求……
我顿了顿,也很不好判断也渡的目的。毕竟也渡说的要求根本就算不得要求。
那话说出来,也不像是捉弄又或者什么,但如果说是“关心”的话——依我们那复杂的关系,说也渡关心我,好似更加奇怪了。
唯一的作用,或许就是让我心生愧疚,又或者说,让我欠他的人情?
我又暗瞥也渡一眼,分不清我是不是再继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就在此时,殿外来人通传,说是王老准备回去继续盯着药炉的火候了,特意来禀告一声正式辞行。
当然,我听着其实更知道是借口。估计是王老见我久久未回,于是特意差请人来问,想要回来看看,却是在担忧我了。
心底浮现出一层暖意。
也渡颔首。
王老如愿以偿,重新进入大堂内,既是来告辞的,也是来将自己带回来的“小朋友”领走的。眼见人神态如常,王老安心不少,但将将开口,却听见了意外之喜。
也渡仙君道:“明日我会召集登仙宗隐世大能和掌门,商议公布混元魔气之事。”
王老微愣,才立即泛出喜悦:“多谢仙君!!”
也渡却避开了:“你不必谢我。”
“是、是……”没想到功成如此顺利,王老美滋滋得都快找不着北了,“仙君自是为修真界着想,也不是为了我这一点点谢意故,但仙君当真是有大能风骨,老朽钦佩——”
也渡:“……”
也渡有些无言,还想说什么时,见到我微微一扯王老的袖摆,像是在催促他离开一般。
于是原来的话又被咽回去,也渡只盯着那只苍白、清癯漂亮的手,神色无波,湛然眼底却像是冰霜凝结,又浮现出一点隐秘嫉恨来。
我此时暗暗瞥也渡一眼,以十分恭敬的语气道,“也渡仙君,那弟子也告辞了。”
虽一直说过差不多的话,但这绝对是我最为温和诚恳的一次。我此时,倒是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诚挚意味来,于是声音都显得又轻快又悦耳。
那双黑眸望着也渡,眼睫快速地颤动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
也渡顿了顿。
那点冷意忽然又消散了,他道:“一路顺风。”
好朴素的关心——王老感慨。
他从没有从也渡仙君嘴里听到过这样的、类似于关切,非常具有生活气息的话,一时非常受宠若惊。觉得仙君在今天的确是显得哪里都不一样,或许是觉得大家同为为修真界奋力托举之人,有几分惺惺相惜吧。
直到回去的时候,王老还在思索着。
不过他忽然意识到,刚刚来的时候,也渡仙君听着他的暗示,不说拒绝,倒也有几分高深莫测、不言不语,实在看不透心思。
但和小舟秘谈了这么一会,怎么再见面,忽然就态度明确地表态了?
王老下意识看向我,询问道:“小舟,仙君态度有变,可是你在中间斡旋。以至事成?”
王老问出这话,心中倒是没想别的。他心知舟小公子在交谈技巧上虽算不上舌灿莲花,可他最为直接、纯粹的态度偏偏是很能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人的。或许也渡仙君,也是见到了这其中的一点真心。
实在算大功一件了。仙君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倒像是很重视小舟啊。
我:“……”
我被问到这点的时候,神色自然也有些奇怪。
“……应当,不算?”
我还是将先前的推测说出:“仙君大概在听您分析利害之时,便早有决断了。只是在您要离开的时候,为确保情势无变,也是让我们安心,才出来。”
嗯,这听上去其实也很合理。
王老很快便将先前的那个猜测打散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听起来更符合常情的理论。
因放下了一桩心事,愁绪消解,虽暂且不方便对外透露,但王老心底实在愉悦,难得给自己放了一日假,去找往日故友把酒言欢。
自然,在这种好时候,也半是强制地给我也放了一日假——
我刚想婉拒,非常突兀地想起了也渡那个根本不算是要求的“要求”。默然片刻,便也鬼使神差地应了。
“好。”我缓缓道,“今日我也正想回玉灵峰歇息一日。”
“甚好。”王老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又和颜悦色地叮嘱了我几句,方才离开。
我的确是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和先前在玉灵峰休息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堪用的天材地宝、稀缺无比的灵泉,顺手的话,还会再练几剂药剂的情况不同,今日我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又去给师尊药圃当中灵草灌溉过灵力,最后突发奇想,跑到在一次大雨中积蓄出的灵潭里钓起了鱼。
而今日也正好是容初弦前来的时候。
容长公子看上去冷情,但某种程度上而言却十分细心。他静静伴在一旁,在我百无聊赖地将寒玉做成的鱼钩卷上来时——自然是又没有钓上鱼才无聊的——容初弦忽然问:“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阿慈,你今日看上去很高兴。”
我颇为莫名:“有吗?”
甚至下意识地抬手。
白玉似的、又泛出点淡粉的指尖,碰上了唇角。我很确信自己应当没情感流露到笑出来。
但看着容初弦那样专注、认真的神色,我却也不知如何否认了,只偏过头,声音有些许低:“应当算是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