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他们不应该那么粗暴地决定对方的生死,像是凡间的酷吏那样草菅人命。
在这种脑海思绪像被搅和成一团浆糊的情况下,场面微妙地维持平衡。他们看着舟小公子一步步地向前走去,直到抵达了阵法的边缘处。
“……”
仙刀在我手中发出了类似于警告的震颤,那金鸣之声甚至到了有几分刺耳的地步。我没什么表情地、很随意地呼噜了一下刀柄,和抚摸了一下仰起的狗头似的。这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安抚作用,至少仙器的刀身仍然闹腾得厉害,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将对面的怪物刺个对穿,但这不妨碍我能和眼前的“人”心平气和地对话。
“不要那么喊我。”我面无表情地开口,注视着从血海中走出来的女人。因为我的接近,“她”整个人都靠在了阵法结界上,阵法似乎并没有攻击“她”,只是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像是肉被烤焦的烧灼之声。
她微微低头,对着我露出扩得更大的笑容:“我的阿慈——”
“不要模仿我的母亲。”
我又平静地复述了一次,“我很想知道你的来历和目的,以及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她的气息。这是你唯一,还能继续站在这里的原因,不要试图进行拙劣的欺骗……那对我而言更像是在挑衅。”
她紧紧趴在了结界上,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尖啸起来:“你不认我了吗?你不要我这个母亲了吗?阿慈、阿慈!你不听话了!你……”
她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看过那封信了吗?那是我写的啊!!是我写的,我给你的!上面写满了——”
我的瞳孔再一次轻微收缩了一下。眼前的“人”、或者说更类似于“魔物”的存在,为什么会知道母亲传给我的密信。
相貌的不同其实很难蒙蔽于修士的感官,但她们的气息太过于类似,才让我产生了难得的踌躇。而眼前人尖啸出的信息更显示出了她与母亲之间超乎预料的联系——不论是哪种方面的联系,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刻。
有什么讯息贯穿进入脑海当中,像是尖利的闪电那样刺痛着某一部分,我的脸色在那瞬间也变得冷淡得可怕,像是从山巅卷起的一场暴风雪,居高临下地淹没了对方。
哪怕是刻骨的美貌,也无法遮掩住此时凛冽可怕的杀意。
我没有用刀,用的是我自己惯用的剑法。
在那瞬间,幻形成无数柄的剑真实地贯穿了对方。
万剑穿心般。
好在所溅射出的浓黑的黏稠物质,的的确确说明了对方的身份就是一只魔物……一只特别的、在拟人上格外擅长的魔物。
“她”仍然在试图蛊惑些什么,纵使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但是残破的唇部依旧在开合,像想说些什么。
我已经认定“她”对我而言,已经毫无可获得情报的价值,准备转身离开,但那张残破的面容还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我的目光在上面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钟。
不长。
但刚刚好让我听见了她在说什么。
[上面写满了……]
[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不要留在——]
那张面孔彻底被抿灭了,我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静。
……
医修们特制的、燃烧着草药香气的手炉被递到了我的手中。不论是安神蕴智的灵草的香气,还是恰到好处的熨烫温度都能让人放松一些。耳旁传来关切的询问声,我抬眼望向身旁的小将领,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站起身,斜搭在身上的软裘滑落下来,修长身段在明珠光源的映照下甚至显得有几分过分清瘦孱弱了。
“您需要休息。”小将领用比起以往更加恭敬且急迫的声音说,“您今日的真元消耗还很……”
那话语几乎可以说是从左耳进右耳出了,只我声音很轻地“唔”了一声,让我看上去像是在认真考量着对方说的话那样。含糊地回应过了后,我望着身旁的小将领,毫无预兆地开口:“我想……先让大军离开这里。”
真正说出来后,我反而显得轻松了一些。
“——换个驻扎地。”
我很坚定,缓慢地开口。
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总之,不是受到那个诡异的怪物最后发出的声音的影响。
这个决定看起来并不英明,甚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在此时的西渊当中,不论身处何地都算不上绝对的安全。可贸贸然离开也渡仙君所布置下的强大的阵法,怎么看都是一件有害无利的事。
但我此时莫名的坚持,黑色眼眸很认真地盯着眼前的人。他看上去有几分呆怔,傻傻与我对视,我正在认真地思考着要编出来的理由……怎么想,那些编造出来的缘由都显得过于匮乏苍白了,很难取信于人,我又不能坦白了说是因为我在突发奇想——
几息后,对方的眼睛忽然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红着脸低下了头,声如蚊蚋一般地含糊地回应了一声。随后一边傻愣愣地往后退,一边表示,他会将我的决定传下去的。
我:“?”
这其中似乎省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环节,比如说对我发出质疑,询问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又是否能保证,我所找到的新的驻扎地,会比现在所处的地方更具有价值——总之对方看起来和梦游似的离开了,在撞到了放置明珠的灯盏之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僵硬地继续往后退,全程人似乎都没记起来自己遗漏了什么。
“……”算了。
我想。
总之会有人代替他来询问我的,我还是趁这个空闲再编造一下理由——但直到大军真正的启动撤离之前,这个遗漏的环节都没被补上。
我短暂地思索了一下:“……”
看得出来,其实有不少修士都怀揣着困惑,因为的确没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理由解释,为何要突然改变驻扎地。但是他们一边疑惑一边行动着,以至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军已经迁出了由也渡阵法保护的范围,顺便远离了那片诡异的血海。
——几乎没有人想起,万一也渡仙君回来了,面对一片空旷的空地是否会产生疑惑的问题。哦,或许有人想起来了,但那谁在乎?他们现在的最高统领已经换人不是么。
当然,我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还是想起了这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在阵法上留了记号,提前告知我们的去向。
希望也渡能发现。
我面无表情地祝愿了他一下。
并且在这一过程中,仓促地决定了下一个行进的地点。在原本深入西渊的过程中,出于效率考虑,我们有意避开了某些地点。而这会我们要前往的,是离西渊最近的、由修真者和凡人共同构成的术法大城。
以往用飞行法器能快速抵达的地方,此时在魔气的限制之下,路程变得相对漫长起来。
但总体来说,日夜行进,效率颇高。
如今的西渊内部已经没有了明显的日月交替的天象。白日不见金乌,苍穹淡灰逼仄。在夜里倒是能见到“月亮”,只是那黯淡的灰光似乎也不甚明显,与白天没什么差别。
然而在今夜里似乎格外不同,那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恍然间让人产生了一种奇异静谧的错觉,好像回到了以往天下太平的盛世。
如果不是身边如影随形的浓郁魔气,在不断地挤压消耗着他们的灵力的话,修士们简直要忘记自己在什么危险的领域了。
月光一片雪白,打在地上,落了一层莹洁糖霜。
修真者们实在是很久没能碰上这样好的天相,在这样的美景中,连脚步都更显得轻快了一些。
我同样沉默寡言地指路,时不时,有些分心地仰头看一眼月色。
……好大的月亮。
我不知在心里感慨过多少次。
很亮、很亮,大的简直像是月亮在缓慢地落下。
只不过是月色明亮了些,又不是什么危险预兆,我实在是无需将其放在心上。如此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简直杞人忧天,是庸人自扰——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意识到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明明与往日不同,天象有异,我有疑虑,是再正常不过的念头。我却偏偏有些惬意安稳得过头——甚至在不断告诫自己,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不断将其常态化,好像容不得一分疑议。
这样的正常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反常。
我此刻心里的念头,究竟是我所想的,还是“它”告诉我的?
“——你到底是什么?”我骤然转过身,望向月亮。
“总不是月亮。”我冷笑了一声。
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脑海中蒙昧骤清,“言语”中所具有的真元法力,能骤然喊破对方的法相。
不是月亮。
我看见天空中不断逼近的巨大的圆月,忽然间变成了一只鲜红的、滴溜溜转动着,紧紧注视着我们的巨大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