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我们是修士。”
  我很轻、很快地笑了一声,“从踏入修仙之路的哪一刻起,不在逆天改命?”
  舟天阳像是被死死扼住了喉咙,双眼暴突,那张脸扭曲得已经看不出这具身体原本的模样了。
  也与他先前那张脸毫无相似之处。
  他谁也不似,千疮百孔地以这幅残躯出现在我面前。
  舟天阳不可抑制地,透露出恐惧神色来。
  他一直以来无比相信坚定的事被骤然打破了,好似被硬生生从他自己架构的完美躯壳当中剥离出来,赤.裸又脆弱的肮脏。支撑着他的信念被打碎了,蔓延上来的除去某种含糊的、被欺骗的愤怒,更是一种无路可退的恐惧。
  如果他一直在被欺骗,那他原以为胜券在握的最后底牌和退路,到底还生不生效呢?
  也是因为想到这点,几乎要被彻底敲碎的舟天阳骤然又恢复了生机,他短促的、尖锐地“哈”了一声。几乎要溃散的神智被某种执念强行拉扯在了一处,勉强拼接成好似完好无损的模样。
  他像是找到了某种要命的破绽似的,指着我兴奋地道:“你说谎!好、好,就算那些惩罚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可预言、可‘祂’!的的确确赐予了我无上的神力与机缘,赐予了我这具天骄的身躯,你否定‘祂’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可我还是站在了你的眼前!哈哈,哈——”
  我的神情的确有一瞬的古怪,那片刻的安静甚至让舟天阳误会了什么,愈见信心饱满,笑声猖狂。
  而我在这短暂停留后,才开口:“如果这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呢?”
  舟天阳的表情古怪的像是被封存在凝胶当中,时间停滞,那一瞬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了。
  “不管你去不去做那些预言,你都会得到这一切。功法、机缘……一个熠熠生辉的,属于自己的天骄名声,因你有着无上气运,只是或早或晚。就像所谓‘惩罚’,也会或早或晚地到来那样。”
  “你成为了‘舟天阳’之后,‘祂’只给了你最后一个预言梦,便再也没有从‘祂’手中拿到任何好处,对吧?”我神色平静,那双黑眸当中盈着一点微光,甚至隐隐显得很柔情一般,我笑着问他:“你猜,是不是因为你的气运已然耗尽了呢?或者我再换一个说法——你觉得你还有那个气运,在将人生弄的一团乱麻,成为修真界首敌、道体千疮百孔无法成仙后,再换一个躯体,再‘重生’一次呢?”
  舟天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五官像是被某种强悍邪异的存在烤化了,扭曲成一团油水似的流淌下来。
  这种溃败其实是由内自外的。他的力量已经无法再支撑自己的形体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感知到那一团“油水”当中透出的强烈恐惧。
  舟天阳如此毫不顾忌,甚至抛出一切作为代价去完成最后的预言,当然不是因为他有一颗为三千世界奉献的心,要扭转一切被摧毁的命运。不过是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完成预言后的“奖励”,再重新挑选一段新的人生罢了。
  他甚至已经有了看中的躯体,只等待金蝉脱壳。
  我深知报仇雪恨这种事,还是要早动手早安心,但实在又觉得让“舟天阳”这样轻松、仍然怀揣着一点希望的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于是也不吝啬口舌,和他说这么多话。
  当然不是为了试图唤醒他最后一点良心,看他苦痛悔恨的模样,只是为了彻底碾碎他的奢想,告诉他——
  “你为预言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我望着眼前的一滩烂泥道,“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自以为是的牺牲一切,却发现原来可以不那么做。
  在痛苦中、绝望中、因将死而生出的强烈悔恨当中,我最后开口:“如果‘祂’真的有那么神通广大,那就看看‘祂’能不能救下你的命吧。”
  一瞬间无数剑光从手中射出,它们击碎幻境,杀死了回忆当中一个又一个的“舟天阳”,最后穿梭过无数折叠之境,万剑归一,碾碎了那具残躯和神魂。
  悄无声息。
  夺舍者已死。
  我收回宝剑,用术法濯洗,眉眼当中杀意仍未退去。
  我这人实在很有报复心,就喜欢追根究底。自然没忘记了造成这一切的除了夺舍者,还有那个夺舍者口中的天命,编造预言的——
  “祂”。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个boss没打,很快要完结了,还有点舍不得[爆哭]……
  第399章 恨我吗
  .欲.言.又.止.  只“祂”的确藏得很好。
  除去在幻境回忆里窥见一斑,哪怕在夺舍者死亡时,祂也未曾暴露一丝踪迹。
  ……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处幻境。
  虽是以“舟天阳”的记忆为核心构造,但现在夺舍者已死,幻境却仍未崩塌。大概率是因为“舟天阳”曾提过的,这处幻境力量来源于……狐妖,婴九。
  四周蒙上一层层灰翳,空间仿佛在那瞬被压迫得极尽逼仄狭窄,但实则往哪处探去都是空茫茫一片,宛如在大雾中走,轻易就能迷失方向。
  刚斩杀完夺舍者,我平息了一会沸腾的心境,等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意消散,才再次睁开眼。
  狐妖擅“惑”,当然也擅长制造幻境。
  只是婴九已舍弃狐妖妖身,再构建这样天衣无缝,在也渡面前也能将我吞进来的强大幻境,恐怕也付出了极大代价,燃尽了最后一点狐妖精血。
  “祂”将夺舍者抽骨吸髓,榨净最后一滴利益便丢弃。而夺舍者也是如此对待婴九的。
  “……”
  散落黑发被一只苍白清癯的手轻轻挽起,我重新将清净竹竹簪给簪上,神色冷淡,凭借眉心间的一点清明,埋头撞进了眼前的一片灰翳当中。
  耗费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要少。
  剥开那层纸一般脆弱的灰雾,我踏入了一方新的空间中。这处空无一物,除了……
  抬起头时,我的瞳孔轻微收缩了瞬间。
  我看见无数红色丝线连接在女人的手腕、脚腕和躯干上,那些“红线”散发出一种恶心、黏腻的光泽,更像是一根根蠕动的血管,从她的身上汲取着养分,反馈给这个幻境。
  她也的确到了快油尽灯枯的时候,身上仍带着被冰刃贯穿的伤口,只是已经流不出血了。整个人形销骨立,像是被挂在树梢间的风筝皮那样。
  唇舌当中似能尝到些许腥味,我紧盯着她,手一点点攥紧了。不知过去多久,睫羽才猛地一颤,像顷刻间打碎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
  横越两世。
  我对真正的母亲的柔情、刚强与爱意,因为过早的分别,没能留下任何记忆。从我有印象起,陪伴在我身旁,作为“母亲”的人就是婴九。
  夺舍者一己私欲下,阴差阳错的颠倒人伦。
  她恨……我也恨。
  我走至她身前,神色平静地出奇,唤她:“……婴九。”
  “放我离开吧。”
  在我喊出那个许久未见天日的姓名时,仿佛对外界一切都无感知的女子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她从那些血管的束缚当中抬起头来,望着我的视线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含糊的恨意。
  她说:“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无声颔首。
  她的情绪忽然激烈起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去死!!只要你死了,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你母亲能活过来,我、我也能,我也能……”
  她后面的那句话,被含混地咽下去了,我并未听清,只是看着她扭曲的、带着点恨意的神情,“你不是很爱你的母亲吗?连我这个恨你的冒牌货,都好像有千般万般的舍不得似的,哈、哈!那对你真正的、被你害死的母亲,如何能不偿还她,你欠她的——”
  一直沉默的我,骤然间上前,抬起手臂抓住了婴九被束缚住的手。
  她的身体一颤。
  “你说的不对。”
  我平静地道,又将我之前的记忆,都传递给了她。
  那段充斥着欺瞒、矛盾、杀害的记忆。
  在母亲发现夺舍者的不对劲处,想要为了保护我而远离舟家时,却被夺舍者构陷杀害。而他伪装成被魔物劫杀的现场,骗过了当时寻过来的婴九。又用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一个永远不可能被实现的愿望,让婴九放弃妖身,用神魂滋养母亲的肉.身,配合完成这一场,弥天大谎。
  假的。
  起死回生之法,未尝有之。这一切不过是恶人灵机一动后的恶意。
  婴九似乎凝滞了许久。
  我知晓这一切对她而言当然也难以接受,留出了足够漫长的空闲。
  婴九僵硬地将视线对上了我,脖颈转动间似乎都发出“嘎吱”的可怖声响来。那双注视着我的眼睛当中,淌出了血泪来。
  她一边无声无息地淌着泪,一边像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啖肉食血地道:“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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