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在沉默良久后,他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好,我说。”
  第58章 幕后之手
  在林清如的注视下, 他这才缓缓说道:“大人以为凭我们就能随意开采这盐矿么。大人以为盐课司真的不知晓么?官府之人,不过是两头吃罢了。”
  “两头吃?”林清如一听他话中深意,只怕此事也是牵扯颇深。于是忙叫一旁的丁玄做好笔录, 以备不时之需。
  方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们卖私盐,都是向上面交了钱的。只有交了钱, 才算有了通行证。”
  “上面?是哪个上面?”林清如看着他, “通行证是何意?”
  方朝嗤了一声, “谁管盐, 谁就是上面呗。我们与盐课司,除了没有那一纸官府批准,实则也没什么分别。”
  他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盐课司的上头, 除了户部,还有能谁。
  林清如眸色沉沉,她料到方朝背后必有包庇纵容之人,却未想到竟是户部自己监守自盗!
  说来也是, 户部掌握天下盐脉,没有比户部为他们开后门更为方便的了。
  “你是说, 你们交钱给户部, 户部便对你们买卖私盐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止。”方朝冷冷一笑, “有时盐课司忙不过来, 直接从我们手上收盐的也有。不过是再精细加工一番罢了。”
  盐课司与私盐贩子本是不共戴天之对立, 竟也这般明目张胆地相互往来!
  “大人不必惊讶, 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罢了。”方朝说得明白, “盐课司那些人, 辛苦一年,到头来不过也只是那点微薄俸禄罢了。说穿了,官盐挣钱与否,那是国库的事儿,跟他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他们犯不上不要银子而来为难我们。”
  向来犯罪之人,从来不会心有不安。他们自有一番逻辑自洽的道理。林清如如何不懂?
  户部利用职务之便,对买卖私盐之事视若无睹,大肆敛财,包庇罪犯。那些被拐来的姑娘,那些被压在矿洞下的白骨。不过都是这条罪恶链条上无辜的牺牲品罢了。
  当黑色产业有了庇护之伞,必然大行其道,目无王法,为了其中暴利可以无所不为。
  方朝见她沉默,只嗤笑着说道,“大人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条完整的链条,我们这些贩子,不过是其中小小一环罢了。”
  说着,他的眼神扫过这昏暗的矿洞,“上至户部,下至卖家,包括这些盐工,无一不是。”
  “你说什么?”林清如在转瞬之间突然抓住他话中的关键,“盐工?”
  那些被卖来做苦的姑娘,也是其中一环?
  “大人以为我们这些要命的行当,敢随便在外面招工么?”方朝神情冷漠,“只有一辈子呆在此处凿井取盐,永远出不了这矿洞之人,才不会将这些秘密宣之于口。”
  林清如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他话中之意,她眉头深深拧起,问及关键之处,“那些盐工,是你们自己买来的,还是户部向你们提供的。”
  拐卖案消失的姑娘,孙荣莫名的死亡,已然是迷雾重重。如今锦霜之死牵扯出私盐一案,竟又与之纠葛而上。
  这背后,是否属于同一只手。
  矿洞中的寒凉阴冷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几乎不敢想,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只庞大的手,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利益之网织于一处。
  方朝听得她如此问,嗤地笑出了声,“户部?会向我们提供盐工?那我们不真成盐课司了。”
  当林清如以为自己多思,拐卖一案与其无关之时,方朝的话又让她心头狠狠为之一振。
  “盐工么,自然都是我们卖来的。至于向谁人买,这是上头暗示过的。”
  林清如眸色黯沉,看着方朝,冷冷吐出二字,“孙荣。”
  方朝倒是露出些惊异的眼神,“大人知道得不少啊。”
  他点了点头,“就是他。我们不敢随便用来路不明的盐工,户部指了一条明路,我们也好图个安心。”
  说着,他轻蔑一笑,“另则,孙荣提供的都是女人,胆子小,没力气反抗,大多逆来顺受,好用得很。”
  言及此,他甚至还略带可惜地摇了摇头,“就是身弱了点。经不起折腾,有的来了没两天就死了。还得重新买。”
  那般不以为然地态度,好似殒命于此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无关紧要的耗材。
  林清如的心如同瞬间被人按住了水中,只觉得没由来的窒息。她一早知道拐卖一案,不会只到孙荣为止。却也不曾想到,这背后的所有罪魁祸首,竟都是户部!
  这些蝇营狗苟之辈,竟与罪犯蛇鼠一窝,中饱私囊,吸食者无辜之人的骨血。
  真是好一个掌管天下民生人事的户部!
  林清如阴沉着脸色,只看着方朝,复又接着问道,“你们将产出的私盐卖去了何处?”
  方朝耸了耸肩,“到处都有。上头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铁律,那便是我们产出之私盐,绝不能销往京城,以免漏了行踪。”
  说着,他冷笑一声,“若非大人发现了锦霜身上的盐,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身上的。”
  林清如并不回答他这番侥幸假设之语。她的眉头始终深深拧起,“那你们平日是怎么与户部往来的?与谁往来?银钱几何?”
  这才是此间重点。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行为,绝不会是仅凭户部的小官小吏便能做到的。
  方朝抬起眼皮斜眼看她一眼,轻蔑地嗤笑,“大人这话问得好轻松。您不会以为,我们这些小角色,真能接触到户部的高等官员吧。”
  她自然不会这样觉得。那些官场上的老狐狸,哪里舍得这般轻易地露面被人揪了尾巴?
  但只要有线索,一点一点查下去,必然能抓住幕后真正操纵之人。
  她沉着声音说道:“你只说你自己知道的。”
  “我方才说了,这是一条完整的链条。”方朝强调道,“户部官员想收我们的钱,又不敢亲自接见我们。自然得想点法子。”
  他顿了顿,说道:“他们有白手套。俗称,掮客。”
  “掮客?”林清如眉心突然一跳,又是掮客?她记得当日唐玉昭所言,为了给锦霜脱籍,也找了掮客。只可惜并未奏效,还被人骗去银钱。
  她看着方朝,听他接着说道:“我们每月,都会经由他们之手,向上面上交数千两白银。”
  林清如追问道:“如何为之?”
  方朝却缓缓说出几字来,“花间楼宴饮。”
  花间楼?林清如眉头一皱,唐玉昭所找掮客,也是在花间楼。她试探性地问道:“是否杜梁?”
  “大人当真知之甚多。”方朝点点头。
  果真是他!掮客身份为真,并非招摇撞骗之人。可为何,唐玉昭却没能顺利为锦霜脱籍。
  而后方朝又解释道:“大人应该懂低买高卖吧。杜梁低价买来的酒,交给户部官员称作百年陈酿,由我高价买入。我们的钱,便这样交上去了。”
  他嘴角带着嘲讽的冷笑,“更可笑的是,那坛以千两之数买回来的酒,亦在当场的宴饮之中一饮而尽。”
  不过是找个合理的名目以便行贿之实,走个过场。
  三言两句之间,林清如已经了然。她接着问方朝,“杜梁为你引荐的户部官员,有几位?叫什么名字?”
  “您觉得我能知道吗?白手套的作用不就是让我隔绝这一层风险?”方朝哂笑,“向来宴请的只有一位大人,我只知他是户部五品官员。”
  他抬眸看着林清如,冷笑着说道:“大人也不用妄图用我引他们出来。连此地的其他私盐贩子都能收到我已被抓的消息,您觉得他们会不知道?只怕此刻,正谋划着怎样杀我灭口呢。”
  林清如将捕快整理好的口供小心收好,一边与他们一同压着方朝回大理寺,一边郑重地看着丁玄及他身旁的捕快,“今日之事,你们若知道轻重,最好将嘴巴闭严实。”
  说着,她仍觉得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兹事体大,若是旁人知晓你二人知道内情,只怕你二人也性命难保。”
  半是威胁半是吓唬,丁玄脸上还是一贯的憨厚之色,只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林清如仍是有些惴惴不安,紧紧拧住了眉头,回程之路一言不发。
  等处理完方朝之事,已然是日暮西山。林清如只觉神色倦怠,脚下却依旧未曾停下片刻,迎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绯红艳丽的晚霞,到了花间楼门口。
  容朔照旧在凝香阁等她,见她推门而入,不由得挑眉相望。
  他微眯着眼打量林清如的脸,“林姑娘如此风尘仆仆,倒见忙碌。”
  风寒兼之疲惫奔波,她未曾察觉到自己的苍白脸色,只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
  “我有一事,还想问一问容公子。”
  容朔用眼神示意她落座。桌面一碗姜丝白粥,氤氲出的热气带着浓浓的姜味,扑在脸上,带来一阵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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