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付媛的手上早已被勒出了一条又一条的红印,天气并不算炎热,只是她被壮汉拽着绳索,麻绳又在她那细皮嫩肉上反复摩擦,险些要渗出血来。
  她心里亦有些不满,便站定在原地,停滞了脚步,“我说,要我择野菜可以,总得把我的手放开吧。”
  男人似乎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只是回眸蔑了她一眼,便又直愣愣地朝山下走去。
  付媛原先站定的脚步被男人拖拽后硬是又挪动了几分,这才张了张嘴,“我又不会武功,哪怕是任我跑我也跑不到哪去呀。要我说,您倒不如替我松绑,咱早些择完了回庙里做些吃食来得利索。”
  男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模样,想着这样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也的确只会耍些嘴皮子,便又攥紧了绳,将她扽到面前来。他干脆地解开了绳索,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看着付媛在这附近搜集野菜。
  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算是丰饶,甚至可以说是荒凉。但好在面前有块荒废了的田野,远处还有间破旧的茅草屋,可惜没能见着炊烟。
  田野从前应当是有种过些庄稼,长在上头的杂草野菜看上去嫩绿透亮,在这种环境下用来果腹也是不错的。
  付媛蹲下身来,掇了一把金花菜。金花菜与草头长得极其相似,只是叶片与根茎上稍有差异,在辨别上付媛也稍稍费了些功夫。
  好不容易择下了巴掌大的一捆金花菜,险些要挑花了眼,付媛只好站起身来抻一抻腰杆。
  她抿着下唇,试探地回眸去看倚靠在大树下的壮汉,见他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只好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既然硬的不行,那便来软的。
  金花菜性寒,可以清热下火,若是在户外受伤了还能紧急用以凝血。然而因其性凉的特性,最好搭配姜蒜等温性佐料煎炒。
  因此,付媛在搜寻佐料时特地避开了姜蒜等温性食物。
  要是这是能在河里捞到只螃蟹就好了,付媛想。
  二者皆性寒,若是一同炒制,定要让这两个歹人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看着付媛反复在那片荒废了的田野上晃悠,似是起了疑心。他怒冲冲地走上前,拽起付媛的手臂,“让你择个野菜磨磨蹭蹭的!赶紧的,休想耍什么花样!”
  第39章
  “哎呀, 您就算给我吃十个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呀。”付媛悠悠地应着,抓紧了手里的金花菜, 又甩了甩膀子, 接着蹲下身去找荠菜的身影。
  荠菜叶长, 成簇状散开, 相较于金花菜好找许多。付媛不过随意在地里拨弄了几下, 便能寻出一大把来。
  她拍了拍根茎上的土, 嬉笑着走到男人面前, 将捧在怀里的野菜往他脸上扬了扬,“这么些可足够?”
  男人似乎心思不在付媛身上,只垂眸看了一眼付媛手上的野菜,便弯弯腰抓起了脚边的绳索,又重新绑在了付媛的手上。
  付媛扯了扯嘴角,看着男人那副木然的样子, 心里更是腹诽着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单阎要呆的笨蛋, 真是好糊弄。
  一想到待会他们就要窜得哭爹喊娘,付媛嘴角便再也按耐不住地上扬。她垂下脑袋又掂量了两下怀里的野菜,抬眼打量了走在前头的男人一番,心里又是一顿。
  瞧他那五大三粗的样子,这么点怕是药效不太够。
  待两人重新攀到半坡上的那座破庙,院子里已然飘起了炊烟。付媛看着黑瘦的男人用脚踩着不知哪里择来的粟米叶,身旁的女孩叉着腰伸手指指点点,一瞬间竟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看错了。
  乍一看竟不知谁才是那个劫匪。
  付媛的目光定在那个充当锅的水缸, 看着底下垒着的土砖,莫名觉得那像是瘦猴男人给自己立的冢。精心搭建的土砖堆, 费劲找来的铜水缸,用来烹煮让他窜稀的野菜......
  没等付媛笑出声,壮汉的巴掌便盖到男人的后脑勺上,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她紧随其后,没敢驻足多看那么一会儿内斗的热闹,只巴巴地将怀里的野菜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那野菜,拽着她走到荒井边打了桶水。到底是荒井,水所剩无几,恐怕多是天下甘露时漏进井里的雨水。打上来的水桶上漂浮着枯叶与剐蹭到的井边泥泞,女孩信手将枯叶择掉便将野菜丢入水中。
  付媛看着那水泛着不知是被枯叶还是被别的甚么染成的黄,心里发怵,没敢伸手,只拘谨地站在一旁看女孩。
  那女孩看上去年龄不过十四五,衣着光鲜,头上缳着双螺髻,璎珞吊在双螺间。她似乎全然不在乎这些污秽,并没跟付媛计较,自顾自地将桶里的野菜洗净。直到她慢条斯理地一片一片撕开菜叶,这才回过神来错愕地看向身旁的付媛。
  付媛对上女孩的眼神,心虚地抿了抿嘴,眼神仿佛在说:“你发现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又迅速地别开视线,心领神会,同时看向了两个劫匪,眼里的笑意似乎有种别样的怜悯。
  女孩攥着洗好的菜,走回院子,正欲将野菜丢入锅中却被壮汉拉住。男人伸手翻弄了几下她手里的野菜,确认没有加入别的什么,这才放开了女孩的手。
  付媛原想着走上前去搭一把手,却又被男人拽开,生生将她捆回到柱子上。双手被紧捆后,身上的每一个感官都似乎更是灵敏,灰尘落在她的膝头,挠得她身上直发痒。她尽力地想要挣扎出一只手来搔痒,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筋疲力尽,她也只好将那颗躁动的心沉寂下来,尽力让自己更贴近一尊大佛,好让自己忽略掉那些令她难以忍受的感知。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眼看向用木棍在锅里用力搅拌的女孩,嘴角又没忍住勾起笑意。
  女孩刻意将荠菜放到一旁,最后才加入锅中,只随意地焯了水便捞起,放入破碗中。也许是付媛的目光太过惹眼,她回眸看了付媛一眼,眨了眨眼示意。
  付媛看着她那模样实在忍俊不禁,只好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她。
  其中一个瘦得如灵猴般的男人捧着破碗便开始胡吃海塞,直到被另一个男人猛地拍了下后脑勺,呛住了喉,这才晓得将碗递出。荠菜有些夹生,可两人似是毫无察觉,依旧将碗中野菜全数吞下肚。
  付媛择的野菜不少,可毕竟是没一块肉糜下肚,两个男人似乎还是觉得差些意思,又摸着肚子砸吧两下嘴,看向被捆在柱上的两人。
  另一边的单阎放值归来,便见着单老夫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攥着书信来回踱步。
  单老夫人一见单阎踏入家门,便急冲冲奔到他面前,险些摔个踉跄。她被单阎扶起,却说什么也不肯到一旁坐下,愣是抱着单阎双臂哆嗦着身子许久,这才艰难吐出两字来,“茗姒...”
  “茗姒?”单阎蹙眉,一手反复轻拍着单老夫人的后背,“娘您别急,慢慢说。”
  凝珠赶在单老夫人瘫坐在地上之前,抱着笨重的红梨木椅到院子里,说什么也要她先坐下歇息。单老夫人实在是哭得乏力,没了法子,这才无可奈何地扶着双膝坐下。
  紧接着她便又拿起了手帕,一边哭一边抹着泪,“茗姒让贼人抓去了,那人信里非说要万两银才肯放人。你瞧瞧,这天都黑了,哪还有银号能取这样多的银两?”
  单阎眉头一拧,将单老夫人手中的书函夺去,这才笃定了他的猜测——
  付媛也一并被抓走了。
  如此一来,单阎便愈加肯定了这歹人便是冲着他去的,只是碍于单府人多守卫又森严,这才没能将单老夫人也一并劫走。
  他伸手拍了拍单老夫人肩,又抬眼看向凝珠,“放心,这事孩儿会解决的。”
  单阎将官兵聚集到一起,分头到山上去寻。直到他踹开破庙那摇摇欲坠的木门,霎时间烟灰倾洒,伸手拨了拨面前的灰尘,看着两个劫匪被五花大绑成粽子,跪坐在蒲团上。
  蒲团被铺在了那尊破旧硕大的佛像前,佛像上虽铺满了尘灰,双眸却依旧炯炯,垂眸审视着两人。
  两人反复扭捏着身子,似只驱虫匍匐在地。众人方一靠近,便能闻见劫匪身上那阵汗液混合排泄物的难闻气味。
  官兵纷纷捂住了口鼻,脑袋连连后仰。只有单阎一人依旧迈步上前,冷脸看着用粟米叶反复抽打劫匪双颊的戚茗姒,听着她嘴里不住地骂:“还敢不敢在菩萨面前造次了?连你姑奶奶我也敢绑,我呸!”
  菩萨的顶髻上挂了蛛网,背后小窗透入的月光打在蛛网,显得颇具鬼神色彩。菩萨像微微垂下的眸审视着堂下之人身上的罪孽,面态祥和眼波却又似暗流涌动。
  戚茗姒啐了口口水吐到两人脸上。
  “茗姒,你没事吧?”单阎伸手将戚茗姒拽到面前,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跪坐在地上反复发出“噗噗”声与“咕噜”声的劫匪,“想来也没什么事。”
  “真不知到底谁才是那个劫匪。”他腹诽,伸手轻弹了一下戚茗姒的脑门,“可见过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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