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歌女害怕影响书生,让他沾了自己身上的霉气,甘愿与他分隔,发誓此生不相见;
自觉配不上书生,知道大家长替他寻了亲事后,自愿束上白绫,以初见面的水袖作了最后的了断,希望能斩断书生的念想,让他过上家里人为他规划的阳关道。
台下难免有唏嘘声,哀叹此起彼伏。
有笑歌女傻的,自然也有夸她殉情轰烈的。
付媛抬了抬眼,打量着单老夫人脸上的神情。
她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只是如今因陷入了沉思,又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或许是发觉了身侧付媛传来的目光,她轻轻咳了声,又骂:“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动谁。”
是她发自肺腑想要对付媛说的话,还是她为自己扯过的遮羞布,付媛不知道。
付媛只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单老夫人是好面子的人,台上的戏子唱的每一句,仿佛都直勾勾地刺在了她的心头,扇了她的耳光,下了她的面子。脸上无光,她甚至觉着有些无所适从。
她习惯了被旁人捧在高处,没人敢忤逆她,哪怕是单阎也不被允许在她面前有任何的个性。
专制独裁,她在家中活成了个土皇帝。
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并想将这些恶延伸到付媛身上,试图利用这些琐碎来困住一个鲜活的灵魂,吸食付媛的养分,将付媛变成和自己一样囿在院宅中的傀儡。
然而,付媛并不是甘心做笼中雀的人。
她的心从来都向着广阔的天地,哪怕将她囚禁,收起了她的纸笔,她甚至愿意咬破了指头在墙上接着书写自己的自由,独属于自己心里的那片天。
单老夫人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觉着有些迷茫。
她原本以为自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并且身体力行地去追求,可最后依旧将自己的日子过的一片狼藉,却以为那是最好的归宿。
单老夫人阖了阖眼,似乎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曾相拥过的草原。
鲜草气味扑鼻,少女喜滋滋地牵着马匹,抚顺鬃毛,在马儿身旁呢喃:“马儿马儿快些长大吧,那儿有更广阔的天。”
原来她曾经也窥见过自己想要的那片天光。
第54章
烟雾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 仿佛掩盖了整个戏台子。
灯光渐熄,台下再一次陷入落寞。
再点灯,出现的是面目狰狞的牛头马面。
面具做的极其逼真, 远远望去也能看见可怖的獠牙, 引得台下阵阵哀鸣。
如今已经进行到话本的最后一部分, 歌女徘徊在奈何桥, 不愿离去, 更不愿到孟婆跟前喝下那碗传闻中能忘却往生回忆的孟婆汤。
即便手脚被紧束, 双颊被掐得泛红, 也没能将那碗汤灌入她喉。
众人僵持良久,直到奈何桥上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书生袖袍随着风飘摇,扬在了半空,仿佛他也失去了生命的重量。
他也毅然决然地随她去了。
他们应是对这世俗有恨的,故事的结尾却在两人相拥后戛然而止,留给观众的只有无尽的遐想。
灯灭灯又起, 戏班子逐一上戏台向观众致谢。
台下依旧是一片死寂。
付媛心似擂鼓, 扑通扑通的,担心不已。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写这样的话本,与从前风格迥异,也是第一次在李豫和的建议下,提前让剧目上演。
她简直觉得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胸口沉闷得眼前有些泛白。
渐渐的,台下的掌声犹如雷鸣。
付媛捂着胸口的手动了动, 缓过劲来才发觉, 那并非是她的幻觉。
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付媛也慢慢地回过神, 抬眸朝台上莞尔。
台上的戏子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这笑是给予她自己的认可,不为其他。
曲终人散,人潮渐渐离去,付媛这才与单老夫人等人一同回府。
希望今夜能有一个不错的美梦。
回府的路上,戚茗姒坐在右侧,付媛坐在正中,单老夫人则是坐在左侧。
戚茗姒滔滔不绝地扯着付媛衣袖,迫不及待地与她攀谈,“嫂嫂嫂嫂!我当真是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精彩绝伦的戏了,谢谢嫂嫂!”
付媛笑盈盈点头,抬眼看向自打上马车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单老夫人。
“娘觉得如何呢?”
单老夫人像是入了定,被自己繁杂的思绪缠绕,烦闷不已,没听见付媛说话。
“娘?”付媛偏了偏脑袋,伸手抚过单老夫人搭在膝头的手。
虽说秋风凉,她的手却不似是被风吹着受凉,更像是从内而外散发的一阵寒意。
“娘你的手好冷......可是身子有恙?”
付媛仗着有孕将那些难看的脸色与从前受的气都一并奉还,如今她气也出了,也让单老夫人如坐针毡却硬着头皮地陪了她一晚,也该消气了。
说到底这到底是单阎的亲娘,她也不想让她身子抱恙,让单阎难过。
只要日后单老夫人不再多为难她,她自然也不会如何刁难。
付媛并非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单老夫人恍然回过神,错愕地将被付媛握着的手缩回,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察觉到两人惊异的目光,这才悻悻然将手重新落在膝上,嗫嚅地解释道:“只是有些劳神,无碍。”
付媛点点头,心照不宣地看向身侧的戚茗姒,攥了攥落空的手。
车马在单家门前停稳,率先传来的是金枝的嗓音:“少爷......”
金枝轻唤的一声少爷,仿佛将付媛从幻境中拉扯回现实。
戚茗姒依旧是第一个蹦着下马车的,见了单阎便喊“表兄”,拽着他胳膊就要跟他炫耀:“今日嫂嫂带我们看戏去了~!”
单阎明显的喉结动了动,眼眸依旧紧紧地盯着车帘,心不在焉地应:“是吗?”
一只纤细嫩白的玉手用指尖捻着车帘,缓缓从车舆内俯身而出。
付媛光洁无暇的脸在暗黑的夜里显得十分惹眼,她耳垂泛着点点红晕,直到她抬起眸与单阎对视,那片红便更是肆意地在她脸上蔓延,沾染过她两鬓,将她衬得活似一朵清丽脱俗的芙蓉。
她的视线在与单阎眼神交汇那一刻停滞,旋即又眨着眼垂下眸,不肯与他对视。
今日她远远地站在人群中想要一个肯定的目光,他都不肯施舍,如今是轮到她不肯望他了。
她目不斜视地提裙走下矮梯,仿佛与那人从未有过蜜里调油的时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她的腰肢,却被她熟练地躲开。
付媛怯生生地别过脸,眼神没有一丝亲昵。
单阎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他伸手捉住付媛的手肘,将她拉回怀里,“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付媛抬眸瞥过一眼单阎脸上的神情,他紧蹙的眉头微微下压,眼里闪烁着迷人的光。
她的心因这一瞥跳得迅猛十分,于是付媛只好再次挪了挪视线,看向他身后的戚茗姒。
付媛没有应答,却已经是她的全部答案。
她稍稍曲了手肘便往男人的身后走去,牵起戚茗姒的手。
戚茗姒脸上有半分错愕,却很快恢复如常,看了一眼单阎单薄的背影便挽上了付媛的手。
直到两人走得稍微远了些,她才凑到付媛耳边,故作神秘的语气呢喃道:“放心吧嫂嫂,我不会告诉表兄,嫂嫂就是月孤明的。”
原本心里仍有些沉重的付媛愣了愣,挑眉看了眼身侧笑眯眯的戚茗姒,忍俊不禁,捏了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庞,“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戚茗姒脚步一滞,掰着指头数那些她自以为付媛暴露出的线索,“天上哪儿来这样大的馅饼儿,一票难求的《应有恨》,嫂嫂想去便有了三张。”
“若说嫂嫂不是,那我才当真不信呢!”
付媛嗤笑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脚步停滞在原地的戚茗姒依旧振振有词地推断,直到发觉付媛已经入了长廊,自己被抛下了,这才赶忙追上前,“嫂嫂嫂嫂!快告诉茗姒,茗姒说的对不对?”
“茗姒猜猜呢?”付媛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只是多亏了她,付媛的心情才算轻松了许多。
原先单老夫人将戚茗姒请到扬州城来,付媛以为是大难将至,谁曾想这丫头机敏又可爱,实在讨她欢心。
妯娌二人一路打趣着回厢房,独留单阎一人怔怔地走着,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
他看着身旁的单老夫人,背影显然变得十分落寞,猜测晚上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只好为了大局又将那些夫妻之间的事暂且抛诸脑后。
单阎本想伸手搀扶,却被单老夫人无视了,只好又收回了手,悻悻然地试探:“娘?”
“嗯?”单个音节几乎是从单老夫人的喉咙里活生生扯出来的,她的嗓音变得有些低哑,像是石粒攥在手心里地令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