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看清她的相貌后,李琢光只觉浑身血液倒流,大脑嗡的一声空白,手枪在她手中下滑半寸,呆愣许久后,她第一反应是被气笑了。
  椿好……怎么会是椿好?
  而且地质研究所那时候,她明明还很年轻,现在怎么突然三百零一岁了?
  图书馆馆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昨天特地搜了一下,如今只记得是个颇为奇怪的名字。
  叶春女。
  好像是这名字。
  叶春女看向不断试图爬起,又维持不了平衡屡屡摔下的副馆长,满脸失望。
  “你现在这个样子,浮躁,急功近利,我哪里放心把更多的工作交给你?”
  “所以你就找了这两个人?”副馆长爬不起来,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呲目欲裂,“什么异种暴乱,根本就没有对吧……你只是想培养其她的后人!”
  “我都三百零一岁了。”叶春女缓缓摇头,她的声音不大,干瘦的身材毫无力量感,却能在这不断晃动的幻境中如一棵松树般稳稳地立着,声音也清晰可闻。
  “这时候培养新的后人,没等我培养出来,我就该死了。”
  副馆长十指抠在地面里,指甲深深陷入地面,指甲边缘渗出血迹。他低下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他的脸。
  一滴泪砸在地面上。
  “老师,我真的……真的一直在努力……”他声音哽咽,“如果不是我今天发现她们两个进来,我永远都找不到这里。
  “这么多年,您一直没有把我当成心腹吗?”
  李琢光回看了一遍阁楼监控,发现他是在李琢光和小纸片斗智斗勇的时候,偷偷跟在芮礼身后进去的。
  叶春女没有回答他,而是用饱含心疼的目光投向努力爬起挡在她身前的陈戊,再扫过那些因为震动从书架上掉落的纸质书。
  芮礼双臂抱胸,稳如泰山:“你希望馆长把你当心腹的努力,就是毁掉这里吗?你究竟是希望,还是威胁?”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怎么敢……”副馆长锤了一拳地面,锤出一个浅坑,指缝间立刻溢出鲜血。
  他撑起上半身,抹去脸上的泪珠,把掌心的血糊了一脸。
  “馆长,我真的没有反悔,我也从来没有因为您要等人而——”
  “你啊。”叶春女强硬地打断了副馆长的抱怨,“背后做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不让你晋升,没有送你去坐牢已经看在师生情意了。”
  副馆长不可置信地抬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一下,接着,一连串笑声夹杂着眼泪砸出来。
  “我背着你做?好好好……”
  他脸上血泪混成一团,看向叶春女的目光变得狠辣而怨恨。
  叶春女却带着微笑地向身侧抬起手。
  “琢光,过来。”
  第026章 消失的七楼(四)
  突然被叫到, 李琢光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句「琢光」是她的名字。
  直到叶春女转过头来,精准地与躲在墙角后的李琢光对上目光。
  李琢光将手枪别到大腿上的绑带里,从墙角后走了出来。
  副馆长看到李琢光的脸后,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席卷, 他笑得愈发疯狂, 笑到最后声音里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指着李琢光, 声声泣血:“你等的人就是她?”
  叶春女神色寡淡, 灰白的眸子里碎冰浮动, 仿佛副馆长崩溃也好、仇恨也好都与她无关。
  她伸出手, 轻轻点了一下陈戊的肩膀,男人就浑身瘫软地倒下去。
  她语气冷淡,没有一丝感情色彩:“死心了吗?”
  副馆长眼眶通红,抬起被鲜血浸透纹路的双手,指甲盖被他自己的掐弄掰断一半,拼命地抑制着身体的颤抖, 瞳孔中还燃着微弱的火焰, 声音嘶哑:
  “您真的要放弃我吗?”
  “你不能给我创造任何价值,你自己能给我一个不放弃你的理由吗?”
  叶春女耐心地等待着李琢光的靠近:“她比你年轻,比你听话,比你聪明,比你更有未来。
  “你除了阅历,哪里比得上她?而这一点,我也可以送给她。”
  叶春女对待李琢光与对待副馆长截然不同的态度刺痛了他,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眼中的怨毒能化作实质。
  “那我为你做的那些事, 就当没发生过吗?”
  叶春女漠然地看着副馆长一次又一次尝试爬起,一次又一次地保持不了平衡摔倒在地。
  第六次摔倒在地, 他眼中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羞耻和恨意腐蚀他的心神,那些无法挣脱的枷锁已牢牢束缚住他的手与脚。
  似是不忍再看,叶春女移开目光:“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副馆长的样子。”
  “够了……够了!”
  副馆长五官扭曲,往日对晋升的期待、为叶春女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浮上眼前,此刻却被染上钻心刻骨的厌恶。
  某种情绪到达顶点,副馆长反而诡异地冷静下来。他双手撑着地面,指关节泛白,仿佛用了十二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恨意。
  他眼神空洞,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又似乎略带委屈的笑容,为了维持平衡而不得不双膝跪地,看上去就像他在给叶春女伏地认错。
  “我没有背叛您,我真的没有……”副馆长话语中是压抑不住的哭腔,“我只是觉得、觉得有些事它……”
  他一度哭到哽咽说不出话,整个上半身佝偻下去,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狠命地往地上磕头,很快就自他额头下流出一滩鲜血。
  李琢光后退半步,避让开因地面震颤而流到她鞋边的血。
  她无意中抬头,正好捕捉到叶春女眸中一闪而逝的不忍。
  叶春女依旧偏着头,看着不远处杂乱的书堆。
  地震让书架上所有的纸质书都掉到地上,昂贵泛黄的纸张因此折皱堆在一块儿,一本本文物般的宝物就这样被毫不怜惜地丢在一旁。
  叶春女摇头,眉宇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她的银发又为她的神色平添一抹脆弱。
  “鲁向明,你跟了我那么久还搞不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叫我怎么放心把更多事交给你?”
  “您想要……”鲁向明露出迷茫的表情,“您想要的不就是要那个实验进行下去么?我、我错了?”
  那个实验?
  李琢光立刻想到「地质研究所」的幻境前摇中,借由柜子倒影之口说出来的实验。
  而椿好曾经也是「地质研究所」的一员——
  真的吗?
  李琢光身体前倾,向前半步,再次打量起叶春女的样貌。
  小山眉,桃花眼,五官本身并无多少攻击性,或许是在高位待了许久,面无表情时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哪怕笑起来,也叫人难在她面前放轻松。
  确实是一张能让人轻易联想到年轻时的椿好的容貌。
  对了,会不会是椿好的母亲?或者其她女性长辈也有可能。
  ——是啊,明明就是她想复杂了,叶春女很有可能是椿好的女性长辈,
  这念头一出,李琢光终于把心放进肚子里,不知何时紧绷起的肌肉得到喘息,仿佛在这一刻,不止有这一个问题得到答案。
  她除了相信自己以外,还需要提防自己别钻进牛角尖。
  她收回目光,等着叶春女回应鲁向明,让她能从二人的对话里得到更多信息。
  但出乎她的意料,说话人竟是芮礼。
  芮礼没有低头,她只是敛着眼睑,垂下视线,双手交握在身前,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在你眼中,叶老师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吗?”
  她话语中有愠怒,表情却冷淡至极:“你别把你自己的肮脏心思按到叶老师头上。”
  草菅人命、肮脏心思……
  叶春女没有否认。
  这从侧面证明,鲁向明口中说的那次实验的确与「地质研究所」里的是同一个。
  那如此看来,叶春女和芮礼是反对实验的人,而鲁向明则是阳奉阴违的碟中谍?
  可是鲁向明反问「我背着你做」时的不可置信不似作伪,叶春女同样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把藏着的李琢光点明。
  李琢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当初把头发剪短的时候,她特地选了和芮礼相近的发型,当时说希望留同一个发型能过渡一些芮礼的聪明才智过来。
  可惜,现在没起作用。
  这部勾心斗角的碟中碟中谍大戏证据太少,前情提要都没看过,就把结局一股脑地砸过来,直把李琢光砸懵了。
  她还不敢胡乱推测,万一先入为主了一个错误印象,之后自己又要牛角尖。
  真麻烦……
  她暗自低头撇嘴,错过了芮礼投来的一瞥。
  “你们……”鲁向明跪坐在地上,表情灰败暗淡得几乎完全失去人气,鲜血顺着他脸颊上的泪水洇开,在他脸上张牙舞爪地织成一张破碎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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