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可这种手法未免太低劣了。
低劣到比起「叛徒在李琢光的细致观察下暴露了自己」,更像「有人在刻意提醒她你的队伍里有叛徒」。
她将硅胶套收进口袋里,故技重施,将剩下几个硅胶套都找出来,镇静剂扎入伪人的体内,看着几个伪人都不再挣扎,才转回身坐下来。
柳一收回触手,昙起云也松开手:“没心事就好啦,你存在感太低了,李队不在,谁都注意不到你。”
陈戊揉了揉后脑勺,整理自己的头发,又缩回自己的小角落里。
芮礼敲代码的动作刚好停下来,一个确定的回车键按下去,悬浮在她身前的虚拟屏幕上程序自动运行。
一行行白色的文字如山般起伏,如拍伏在礁石上的海浪般消散。
芮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那文字凭空挣脱出虚拟屏幕的束缚,悬浮在她身周,维持着运行的动势。
车上几人的终端自动弹出,芮礼身边的文字各自附着到她们的终端上,终端的屏幕自己动起来。
那一道道指令顺利运行,从久远的网络坟墓中挖出一张张看似毫不相干的帖子和监控录像。
芮礼的身体随着她异能的使用开始解离出彩色透明的信号条,窗外的阳光似乎后撤了一段距离,重新进入阴影里的植物正努力伸长自己的茎叶。
车子里的几人都大气不敢出,五分钟过后,芮礼身体的解离现象逐渐消失,恢复稳定,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一抹凛冽的白色。
被程序呼出的终端收回各自手腕上的腕表里,芮礼脱力般往后一靠。
李琢光立刻狗腿地上前为她捏腿:“大佬,怎么样?”
芮礼疲累地半闭着眼睛:“很多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我只能找到一点,大概可以拼凑出伪人吃掉的人类是屠十步那时候的人,但是所有剩下的图像都没有正脸照。”
图像和视频的信息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而制服上设置与个人绑定的芯片只能现场解读,无论是图像还是视频都无法检测。
芮礼将浮在身前的几张虚拟屏幕滑到李琢光面前:“我只能通过她们的身高、体型、发型和一些特殊手势推断她们是谁。”
她送来的几张屏幕上显示的就是芮礼通过碎片信息推断出的人物名单,并不能筛得精准,但好歹将范围锁定在十个人内。
芮礼捏着鼻梁,她的心跳有些快,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箱非牛顿流体里,每次要动作都显得滞涩,只有找到合适的角度才能不受阻碍。
异能用了五分钟,只是这次范围有点大,但她对自己累成这样也是意料之外。
“那个、什么的……应该就在附近。”芮礼说。
「死物异种」四个字就在她嘴边,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李琢光专注于那几张屏幕上的名单,十个人都是已确认死亡,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站边屠十步。
她以为芮礼会把那一个不站边的剔除出去。
芮礼有什么特殊的顾虑?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
她放大了那个人的信息,然后轻轻拍了拍芮礼的手:“我知道。”
昙起云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你知道死物异种是什么了?”
“嗯?嗯……”李琢光在阅读那个人的信息,下意识地应答着,等反应过来昙起云在说什么以后才答道,“那倒没有,就是稍微有点头绪了。”
昙起云耐心地等待她看完资料,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所以那个老大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李琢光放大屏幕的一角,着重圈出其中几个字。
「思默」、「五十六岁」、「与屠十步外貌有70%相似」。
“她说……”
*
晒伤病最初发病在三十年前的八月,彼时,李琢光的队伍刚升到三级没一个月。
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下,反叛派最初也努力地寻找晒伤病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有人关注晴山官方的消息,有人利用过去搜寻来的机器分析数据。
她们把所有能想出的可能性都检测了一遍,最后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竟然不是人类皮肤变异,而是阳光。
这里的恒星光除了比其它星球的恒星光要热得多以外,其它数值一切正常。
她们利用控制变量检测了很多种情况下恒星光的数据,结果都是恒星光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是什么外因导致恒星光出问题了呢?
她们首先考虑的是在什么东西上「反射」后导致。
只不过,她们检测了墙皮、外墙涂料、路面涂料等等所有会反射阳光的东西,都没有异常。
没有更新的想法,这项工作就只能暂时搁置。
在三年前的十二月十三日,身着晴山制服的伪人出现了。
前市长为了保护民众,不敌伪人队伍,被拉到太阳底下活生生晒死。
寿向就是这个时候临危受命。
项珩说的「逃出去的机会」,在于她经常开车去城市边沿转。
她发现凌晨三点的时候守卫换班,每周三换上来的女人是项珩的小学同学,看在项珩和寿向在小学时帮助过被霸凌的她,愿意帮她们逃出去。
不过后来这个机会显而易见没有用上。
十二月十三日,这个日期非常敏感,因为三十九年前的十二月十一日,地质研究所废弃。
三十九年前的十二月十二日,猎户座α-10877上生命蒸发。
——当然这个情报只有李琢光自己知道,项珩并不清楚。
这个日期顺序与李琢光的任务顺序也对得上号。
伪人一开始并不是伪人。
它们外貌与人类一模一样,言行举止也根本没有一丝伪人的感觉。
而反叛派这里缺失检测种族的仪器,所以项珩说实话并不能确定那些人就是伪人。
最开始,那些伪人甚至是可以交流的,项珩就是因为和伪人交流,谈好条件,才成为反叛派的老大。
伪人说拉人出来晒太阳是随机的,很多时候看到谁就直接选中谁。
除非它们发现人群中谁有明显「不忠诚」的倾向。
但是不忠诚于谁?不知道。
项珩说她觉得伪人自己对不忠诚都没有确切定义。
她试了两个人,说自己忠于晴山的,她说这人变成反叛派,被「处刑」。
说自己是反叛派的,她说这人原本忠于晴山,也被「处刑」。
所以其实只要让伪人「觉得」这人不忠诚,就会优先选用这个人。
项珩虽说是为了寿向管理更轻松一些才加入反叛派,但这么些年来,她被自己手下和为了庇护的民众所打动,早已不再是当初对她们持有偏见的项珩。
她发现反叛派并不是她想象中无恶不作的坏人,而大多是一些有难以启齿苦衷的可怜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个不忠诚的人。
她没有办法看着自己信任的手下被选中,也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社区里的民众去送死。
既然都是反叛派头子了,她总得做一些符合身份的事。
社区里该死的人都死光了,她便让社区里的小男孩出去骗人。
毕竟社区里都是从其她城市里被淘汰下来的人,不乏逃亡的犯罪分子,并非都是良善之辈。
如果不是李琢光实在太瘦,把她一个人推出去晒太阳死得太快,项珩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东坛居然是通过装可怜骗人。
她的情绪多少有点崩溃,加上今天李琢光把她一直以来的心结解开,才对着李琢光吐露心声。
她最后对着李琢光说,千万别告诉寿向真相,她已经做错了事,回不了头,就只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最好对着寿向大肆渲染她是个死不足惜的坏蛋,否则,若未来有一天她们二人要真的针锋相对,寿向不要心软。
*
李琢光说完,芮礼终于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见李琢光面色不虞,芮礼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要担心。”
“我知道我们不会变成这样。”李琢光强作镇定地勾唇,“我对我俩都有信心。”
芮礼将李琢光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收回手:“不忠诚由伪人定义?我记得伪人β是没有觉得这个概念的。”
“那如果它们假装是自己觉得呢?”昙起云问。
李琢光:“按照项珩的说法,是对方在听完陈述后,主动说我们也觉得她背叛了,不像假装。”
陈戊回身探头,看了看后备箱里沉睡的伪人:“太巧了吧,偏偏我们今天来,今天人类就变成伪人?”
李琢光垂着头,拨弄着光滑的防晒衣料,片刻后,她直接起身从中间过道走进驾驶座。
何止是今天。
巧合过多的时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太阳快落山了。”李琢光启动车子,“夜里没有月亮,我们得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