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要去吗?肯定要去。
  可是芮礼没有死就去参加她的葬礼,李琢光真怕自己晚上做梦梦见芮礼从棺材里坐起来,揭开自己脸上的白布,一张被入殓师化得惨白的脸盯着她,质问她,难道你也觉得我死了吗?
  不……当然不是,芮礼当然没有死。
  但就像芮逸说的那样,她就是觉得签下自己的名字、去参加芮礼的葬礼,做完这一切后,芮礼就真的死了。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李琢光的思绪被打断,她走过去开门,是观千剑和昙起云站在门外。
  “怎么了?”李琢光问,侧过身子打算让她俩进来。
  观千剑没动,推了一把身边的昙起云:“我们就不进去了,昙起云有话要对你说。”
  “我没——”昙起云一张脸张红了,他扭身似要逃跑,被观千剑一把拎了回来。
  观千剑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害羞什么,说啊。”
  昙起云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迎上李琢光疑惑的眼神,他豁出去了一般,闭紧了双眼大声喊道:“这周末我高中同学聚会,李队你可以陪——陪我去吗!”
  观千剑欣慰地松手拍拍昙起云的肩膀,昙起云双手背在身后搅着衣角,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一片,恨不得地上找个地缝钻进去似的。
  见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昙起云羞窘地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姐,你忙你的,不要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他碎碎念着给李琢光找借口,也缓解自己的尴尬,一边埋着脑袋又想直接离开,然后被观千剑捞了回来。
  观千剑注视着李琢光的双眼。尽管这段时间以来,李琢光一直保持着原有可靠的队长样子,但观千剑了解她,知道就算没有找到芮礼的尸体,她也一直没能走出来。
  所以她轻声劝慰道:“反正下个任务没那么快,和他一起去吧,就当散散心了。别老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李琢光回头看了一眼漂浮在房间中央的虚拟屏幕。
  没拉拢窗帘的窗外透进来一束霓虹灯光,恰好打在「葬礼」两个字上。
  她忽然想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三一零看到的那段记忆里,是她和芮礼围着王夭汝安慰,现在倒变成观千剑来安慰她了。
  她嘴角止不住地漫上一丝笑意,但没有持续多久便又落了下来。
  “好。”她答道,看到昙起云眼中的惊喜和观千剑脸上的笑意,肩膀松弛了些许,“时间和地点发给我吧。”
  也许是该出去走走了。
  *
  葬礼那一天,李琢光穿的还是上次去法庭穿的那身西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衣服似乎比那天还要再宽松一些。
  观千剑和昙起云也穿好黑色的正装,跟着李琢光驾车开往殡仪馆。
  她们到的不太早,到时人已经来了很多。程序部来了许多人,还有好些万里迢迢从几万光年以外的星系赶来参加葬礼的人。
  芮逸和芮忞在招待客人,芮琅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盯着地面发呆。
  李琢光走到她身前蹲下,见她看自己了,便勾起一个笑容,捏了捏芮琅的小脸:“小琅好久不见,长高了。”
  芮琅身量拔高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瘦了下去。她扁扁嘴,双手握住了李琢光捏她脸的手说:“我快一米五了。”
  她拉着李琢光坐到她身边,头靠在李琢光的胸膛上,伸出手抱住了李琢光的腰,絮絮叨叨:
  “我作文拿奖了。我参加了星海船员培训班,是唯一一个在失重环境里待了十分钟下来没有吐的人。
  “但我这次月考没考好,理科考得很烂,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还找我三爸面谈了,姐姐,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不可以给我补补课?”
  她说了一个问题,却还没等李琢光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小区里最近有只小暹罗流浪猫进来了,我和我的同学偷偷给她搭了个窝,听说流浪猫需要送去医院绝育,不然对身体不好。我在攒钱了,很快我们就能攒够手术的钱。
  “我同学说她去室女座旅游的时候发现那边培育出新种类的观赏花,很漂亮,我买了一包种子,但是快递还在路上。”
  她抱住李琢光的手又紧了紧:“姐姐,为什么星际快递这么慢。”
  芮琅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李琢光怀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体里有力的心跳,没有回答。
  两个人再不说一句话,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
  大家穿着深沉的黑衣服,胸口佩戴着一朵白色的百合,这是芮礼最喜欢的花。
  已经有人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但李琢光根本不认识她。
  芮忞在人群中穿梭,她面对人情往来变得愈发熟练。
  “姐姐。”
  芮琅轻轻地出声,她的喉咙距离李琢光的胸膛太近,好似共振。
  “我同学说,至亲去世的时候大家都会哭得很惨。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哭?她们说我这样好冷血,因为我玩具坏了我也会哭,为什么现在不哭。
  “好奇怪,我明明很喜欢大姐。”
  李琢光徐徐呼吐,她双眼看向不远处的花圈,没有一个焦点。挽联上的字写得工整好看,但花圈上的花卉不是芮礼喜欢的类型。
  她整张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没关系,我也不想哭。没人说过葬礼一定要哭。”
  又是一段无言的沉默。
  芮琅松开了怀抱李琢光的手,她眼下乌青甚重,显得她瘦下来不是因为长高,而是因为睡不好。她弓着背:“姐姐,我想回家。”
  李琢光和缓地抚摸她的头顶:“等葬礼结束,就能回家了。”
  芮琅闻言,忽然抬眸定定地看向李琢光:“不。不是那个家。我讨厌妈妈,我不想回那个家。”
  李琢光只是继续抚摸她的头发,没有回答。
  芮逸自芮礼「死后」的表现的确……太冷血了。好像死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某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
  那天在保卫厅时李琢光便略有所感觉,芮逸把注销户口视作负担,却不是哀恸的负担,而是耽误她工作的负担。
  和她梦见的记忆里差不多,芮礼的小猫被虐待致死后,她的反应不是安慰女儿,而是想让她把尸体扔远一点。
  所以她也有点讨厌芮逸了。
  眼看着白事知宾上了台,让大家各自按照位置站好,李琢光四人从长椅上站起,按照排位走到最前一排。芮曦今天也来了,就贴着李琢光站。
  知宾按照流程念词,她对这些都早已驾轻熟就,很快就到了芮逸上台致辞的环节。
  “今日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沉痛悼念我的爱女,芮礼。”
  芮逸启唇,平铺直叙地念着早就准备好的悼念稿。
  她身旁是一个空棺材,棺材里没有尸体,是用一朵朵盛开的白百合铺就了人形的样子。
  “芮礼。”芮逸念了第二遍,停顿了片刻,“是我的第一个女儿,也是最骄傲的女儿。
  “很遗憾,我在生下她以后,由于没有育儿经验,在对她的教育上走了太多弯路,如今回忆起来,她的成长可谓没有得到我一丝一毫的帮助。”
  她默了默,看着悼念稿的眼神中饱含怀念,又像是在犹豫下一句话要怎么说才好。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小时候芮礼写作文,写最爱的谁,她宁愿写刚认识没两天的朋友,也不愿意写我。”
  李琢光心里一颤。她读过那篇作文,芮礼写的是她。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她成人礼生日那天,我特意让她的三爸做了一份炒牛河,结果一顿晚饭过后她一口没动,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吃,她回答我,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不爱吃这个了。而我到她十八岁那年才知道这件事。
  “她和我一样,是不太会表达自我的人,有什么事都爱闷在心里。虽然她的成长我没有贡献,但她居然长成了和我一样的人,基因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
  芮逸放下了悼念稿,总是冷静自持的双眼与李琢光视线相擒:“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样,毕竟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勇气上前线战斗。”
  李琢光看到她眼里有些厚重的东西在慢慢变得柔软、潮湿,听到她说:“其实我有段时间很讨厌李琢光,我觉得都是你带坏了芮礼,才让她突然有了这个这么危险的理想。”
  芮琅拉住了李琢光的手,李琢光轻轻回握。
  “现在想想,很多事情都不是突如其来的,只是我没有注意到征兆罢了。我不了解我的女儿,也不了解我自己。”
  她还是很平静,连眼圈都没有红一下。李琢光也分不清她是虚情还是真意。
  “我有的时候分不清自己是想见到芮礼的尸体,还是不想见到。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见不到尸体还能骗自己其实人没死,是芮礼太聪明,找到办法移除了芯片。”
  芮逸已经不再看悼念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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