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相原寿江想上手帮忙:“是要把这里都涂满吗?”
  庞湛先是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最好涂满, 但是——
  “从月相到人,一条线段,线段两头一定要画在图案内部,单程票。”她这么说着,用手上的动作演示着。
  庚孤开口问:“只能这么画吗?为什么?”
  庞湛的动作一顿,略略抬眸,却也没有看向庚孤,而是盯着庚孤膝盖上沾染的红土发愣:“我不知道。”
  庚孤皱眉, 刚想问什么, 庞湛就低下头去,补充了一句:“直觉。”
  “哦……又是那个「不可言说」吗?”相原寿江问。
  庞湛颔首, 于是燕义和庚孤两个人纷纷拿着剩下两支透明粉笔,在地上按照庞湛的说法划拉。
  “……如果做错了怎么办?”相原寿江看着三只手把三支崭新的粉笔也用完,她心头不由得升起了一点担忧。
  她总觉得这种重要的事不该一口气就决定了,应该能有存档重来的机会……可是人生哪里有能存档重来的机会?
  她这想法真的奇怪,奇怪到让她觉得是因为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毕竟按照她自己的性格,遇到这点困难可不会想着存档重开。
  在场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这件事,但她们也谁都没有说出口。
  想来,这也是「不可言说」的其中一件事。
  只要和「她」有关的事,都不可言说。
  她们三个人把透明粉笔全都从头到粉笔屁股全都用完了,庞湛把最后一小片在地上磨完时,地上的图案就被那透明的材质涂得糊得看不见了。
  庚孤把手指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闻起来也不像粉笔。”
  燕义熟练地给出答案:“那应该是不可言说吧。”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默契地扬起嘴角,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是不可言说,那也是不可言说,她们的好奇心自然也是不可言说——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们,但她们心里都大概明白,这个好奇心不会被满足,也不需要被满足了。
  几人沉默地低下头,注视着地面上那片渐渐消隐的图案。利亚纳站在稍远的位置,翠绿色的眸子映着微弱的光,睫毛低垂,像是凝视着某种无法触及的谜底。
  钟楼里一片寂静,只有纸片人搬运工窸窸窣窣地挪动着红土,细碎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下一次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相原寿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仍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试图维持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最后还是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房间里的沉默像一层薄纱。
  丹尼斯和于卿这两个闷葫芦依旧保持着她们惯有的缄默;庚孤的目光落在相原寿江的发顶,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
  庞湛抱着手臂盘腿坐在旁边,虽然共处了这些时日,她仍觉得与这群人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只有燕义仍然笑着,伸手用虎口卡住相原寿江的下巴,把她两腮的软肉捏到一起,迫使她的嘴朝外嘟起。
  相原寿江皱起鼻子发出抗议的呜咽声,但无效,只换来对方更恶作剧的揉捏。
  “明天见,”燕义的声音带着蜂蜜般的甜腻,手指一松一紧地捏着相原寿江的脸颊肉,“也可能昨天见。”
  说完,她抬起眼睑,目光越过相原寿江的肩膀,落在静静伫立的利亚纳身上。
  燕义勾着笑容问利亚纳:“你呢,你希望我们是明天见,还是昨天见?”
  利亚纳耳朵上的银环在夕阳下熠熠发光,她微微歪过头,说:“当然是明天见。”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后半句:“我们一定会明天见的。”
  闻言,所有人都抬起头。她们的目光全聚在利亚纳的身上,那个安静的精灵族雌性脸上挂着和燕义差不多的弧度,那笑容里却没有哀伤,全然是与平日无异的温和。
  庞湛先动了。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近几步,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利亚纳。
  接着是燕义。她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不是在流浪海盗船上时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而是某种更深、更沉的东西,像是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硬生生压回胸腔。
  庚孤低下头,不再看利亚纳的眼睛,视线落在她那双棕红色的竹编凉鞋上。鞋面上还沾着一点透明的粉末,像是某种未说完的告别。
  相原寿江的眼泪已经无声地滚了下来。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丹尼斯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捏着魔方,指节泛白到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于卿抿紧嘴唇,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别过脸去。
  “明天见。”
  庞湛先开口了,嗓音沙哑得像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明天见。”燕义接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明天见。”庚孤的声音恹恹的。
  “……明、明天见。”相原寿江的哽咽几乎让她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明天见。”丹尼斯说得又快又短,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失控。
  于卿的唇动了动,她的唇色惨白,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吐出那三个字:“明天见。”
  然后利亚纳张开了嘴。
  那个温柔的、坚定的,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轻轻流淌出来。
  她说:“明天见,同志们。”
  *
  四维。
  李琢光在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是沉在床内的状态,而是像三维那样好好地躺在床上。
  她翻身下床,恰好看到管霏走到门口的位置。
  「昨天晚上月亮很漂亮,你记得吗?」
  李琢光醒来后就自动连接上了管霏家的框架她一瞬间就感知到管霏家各种一/大「清早」就开始工作的智能家居。
  有点吵……刚睡醒的浆糊脑子还需要分辨一下才能分出哪句话是管霏要告诉她的。
  李琢光一只手抚摸着后脑勺:「我不记得了,我睡觉以前月亮还没有出来。」
  管霏指了指李琢光的身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什么变化?」
  李琢光茫然地低头,用上肢轻轻按压自己松弛的皮肤。
  作为四维祇,她的身体构造与人类截然不同——没有跳动的心脏,没有蠕动的胃袋,只有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躯体。指尖稍一用力,就能在皮肤上留下明显的凹陷,若是再使劲些,甚至能在后背看到相应的凸起。
  好像没什么变化……管霏在说什么?
  难道是——等等!
  李琢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开始检视自己能够观测到的时间线数量。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瞬间僵住了。
  昨天入睡前还是1024^1024条,现在却暴涨到了1024^1024^1024条。
  这个数字庞大得令她头晕目眩,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意味着在▲时间线里隐藏的秘密可能永远都无法被发现了。
  毕竟这多出来的1024^1024^1023条时间线,理论上都是其他四维祇无法触及的领域。
  虽然已经是个光头,李琢光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仿佛这样能阻止根本不存在的头发掉落。
  她的硬件设施确实已经升级到了四维,但最核心的思维模式却还停留在三维层面。面对如此恐怖量级的时间线,她简直崩溃。
  这得整理到猴年马月?甜蜜的负担啊……
  ——她一点都不奇怪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毕竟她脑子里还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她颇有种举全村之力供出了一个大学生,现在大学生要扛着全村的希望,努力回去给村里铺一条新路。
  当然她就是那个大学生。
  管霏一看李琢光愣住的样子就猜到对方的身体肯定有了什么变化,她有点好奇,也更好奇她和李琢光的关系到了哪一步,这种涉及机密的问题能不能问。
  于是她直接通过框架发问:「具体是什么变化?」
  李琢光不假思索地回答:「时间线的数量变多了。」
  尽管框架里既没有声音,也不会有什么字体和大小变化,这句话是直接出现在管霏的脑子里的。
  但也许是三维的管霏在发挥作用,也许是它真的太久没有注射情绪屏蔽剂了,它竟然觉得李琢光给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带着几分恍惚。
  管霏感知到李琢光的坦诚,思维波动顿时活跃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和李琢光的关系应该真的很亲近:「变多了?具体增加了多少?」
  李琢光在一主观秒里重新数了一遍自己数量可观的时间线,叹了口气:「现在是1024的1024次方的1024次方了。」
  管霏感知到这个数字也愣住了,如果她有五官,那么现在一定是目瞪口呆、瞳孔地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整颗苹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