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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4节

  薛柔连忙小跑到胡侍中身边,远离皇帝。
  谢凌钰陡然来长乐宫用晚膳,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就连太后也愣住一瞬。
  阿音进宫后,陛下脾性缓和许多。
  一顿饭下来,太后收回这个念头。
  皇帝仍旧不发一言,唯独最后放下双箸,道:“朕有一事同母后商议。”
  谢凌钰说话不紧不慢,“今日来式乾殿取奏折的宫人出了事,似乎与河间王有关。”
  太后拧眉,河间王谢元慎乃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素来不满她擅权。
  当年景明帝膝下无子,河间王一度想做皇太弟,如今待在封地,恐怕只是看着安分。
  每日都有宫人往返长乐宫与式乾殿,将奏折送到太后案前,若河间王有心窥探朝政……
  太后隐隐动怒,不过一瞬又平复心绪,“陛下有何想法?”
  “朕与母后连心,自是欲对河间王除之而后快。”
  “不妥。”太后难得见皇帝说面子话,虽否决却语气缓和,“国库空虚,根基未稳,不宜轻举妄动,找个由头将细作处理干净,换个可靠的,多寻几人一道送折子,再择一女官从旁监督。”
  谢凌钰颔首,“这个监督的人选,依朕看,阿音最为合适。”
  乍被提及,薛柔看向皇帝,却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太后稍加思索,面色未改。
  “阿音不合适,不若让静宜去。”
  第3章 阿音怎么在这儿?……
  太后有自己的考量,一来薛柔年纪尚小不宜承担重任,二来她总揽朝政已惹宗室不满,再令薛柔进出式乾殿难免碰见宗室大臣,容易惹出风言风语,倒是薛仪身为清河公主之女,更易得前朝宽容。
  三来……太后总觉得皇帝待薛柔古怪,偏自己的眼线只道谢凌钰同先前一样。
  薛柔回过神来,两道视线齐齐落在自己身上。
  皇帝倒也不避讳什么,直接道:“阿音识字尚少,朕放心些。”
  此言一出,太后脸都黑了些,明晃晃不信任薛氏女,甚至隐隐带了点别的意思。
  譬如:朕不信任薛家,还给你们面子选个薛氏女送折子,别给脸不要脸。
  薛柔也听懂了,气得小脸涨红,她虽说不及王玄逸灵慧,但也不至于说识字少。
  长乐薛氏为女儿延请的皆是名师大儒,她入宫前已读过四书。
  “阿音,你想去么?”太后看向她。
  薛柔忽然想起什么,倘若每日去式乾殿,势必需经过永安殿。
  她能见到表兄了,依王玄逸的性子,保不准能帮她捎些宫外的小玩意。
  “为陛下和姑母解忧,自然愿意。”
  粉腮似桃的女孩儿笑眼澄澈明亮,仿佛得了顶好的差事。
  次日一早,薛柔便走马上任。
  出乎她意料,长姐并未对她冷嘲热讽,反倒闭了闭眼,叮嘱一句。
  “见到那些宗亲,切勿多言。”薛仪说完,见小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心头郁结。
  蠢货一个,以为送奏折是什么好差使么?
  偏她深恨王氏,连带着恨薛梵音,长大后才略略明白往事与阿音无关。
  但她克制不住,凭什么王明月一腔情意便要父亲全盘接受,凭什么太后仗着姐弟情便要父亲另娶。
  现在,连太后都更属意妹妹做皇后。
  不过欺辱她生母早逝,舅舅们独善其身而已。
  薛仪神色冷了许多,宗亲对薛柔发难岂不是好事,她何必提醒?
  “多谢阿姐。”薛柔点了点头。
  她就是这般记吃不记打的人,只要远离父亲,就能短暂忘却与阿姐曾经的不快。
  薛柔还小,两条短腿从长乐宫到式乾殿太辛苦,太后干脆赐她宫内乘车的特权。
  她掀开一角车帘,瞧见一水儿宫人路过。
  安安静静的仿佛幽魂飘过。
  旁边的流采轻声解释:“那是去长乐宫述职的螺钿司使者。”
  薛柔想起来,姑母爱美,于宫中特设螺钿司,四处描画时兴图样,或采集民间颇具野趣的花纹,打造各色首饰,逢年过节赐予大臣。
  不知她今年能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多拿两个。
  正琢磨着,便已到式乾殿。
  薛柔不是第一次走进此处,无视周遭人的目光,像模像样行了个礼,稚嫩嗓音脆生生的。
  “臣女奉太后之命,前来取——”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谢凌钰打断。
  这人走到自己面前,问:“太后没给你个一官半职么?”
  此语显然玩笑,偏谢凌钰开玩笑也脸色冷淡。
  薛柔忍不住腹诽,你又不给我官做,说那么多做什么?
  见她不配合,谢凌钰也觉无趣,让宫人将奏折带走便是。
  薛柔走出式乾殿,长舒口气,她委实不想同陛下待在一处,浑身不自在。
  行至长乐宫,胡侍中瞧了眼折子,摇头:“定然还有一部分忘了拿,这儿虽有诸曹尚书的,却没有典书令的。”
  先帝驾崩后,史官便马不停蹄修景明年间史,这两个月典书令每日都有长长的奏疏,事无巨细论及修书细节。
  薛柔抿唇,道:“我回去拿。”
  她连忙赶向式乾殿,将至前朝时,马车也不得不放缓速度,以免冲撞圣驾。
  太慢了。
  薛柔咬咬牙,果断跳下马车,选择跑过去。
  她提着裙摆,听见有路过宫人向自己行礼,那声音如风一般从耳畔掠过。
  式乾殿外,薛柔停下脚步,以求规行矩步,莫被大臣抓住把柄。
  今日第二次踏入皇帝处理公务的大殿,她瞧着狼狈许多。
  那些小太监畏惧太后,忙不迭将折子取来,“女公子,陛下方才同临淮王世子出去了。”
  薛柔点头,心道谢凌钰这个皇帝果真傀儡,行踪随随便便就透露给无关者。
  若她有心与皇帝交好,岂不是方便?
  倘若……谢凌钰看她顺眼,以后能不能多去长乐宫和太后说说话。
  或许陛下与姑母有什么误会,太后绝不会做有害于大昭社稷的事。
  若两人消弭隔阂,姑母也不必强求后位上的人是谁。
  这幼稚的想法却蛊惑着她,一步步向梅林走去。
  还未见人影,却已然听见那道冷若檐上霜雪的声音。
  “明年此时,记得告诉临淮王,朕不在乎。”
  随后便是一声短促的惨叫。
  薛柔脸色煞白,站在未消融的雪地之中,听见轻而稳的脚步声。
  “阿音怎么在这儿?”
  天子的声音轻柔和煦,袖口衣摆染血,一滴滴淋在雪上,艳色靡丽,比枝头梅花更动人。
  然而,万千颜色都不及谢凌钰白皙脸颊边微微晃动的朱砂耳坠。
  小小少年目若点漆,唇瓣朱红,好似下凡的仙童。
  薛柔此刻却畏极,谢凌钰不似凡人,不因皮囊,而因这股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
  或许,这便是天子,因坐拥江山被奉上神坛,高不可攀,就此以肉身之躯睥睨一切。
  薛柔终于意识到双目干涩,缓缓闭了闭眼。
  面前的小皇帝向她伸出手。
  薛柔不知为何,那近乎苍白的肤色令她想起某种巨蟒,或寒冬泛着冷光的日轮。
  她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恐惧使之额头冒出冷汗,心跳快如擂鼓。
  *
  “离我远点!”
  重重帐幔下,容色殊丽的少女猛地睁眼,捂住胸口。
  “可是又魇住了?”流采匆匆入内,递来一盏蜜水,“还是得让太医再瞧一瞧。”
  薛柔摆手,唇色苍白,仍旧未从梦中缓过神。
  “不必,这么多年都如此,待会儿补眠便好。”
  自临淮王世子死后,薛柔便时常梦见谢凌钰那日模样。
  总觉他会找个机会杀了自己。
  当年,京城戒严三日搜捕刺客,最后查出与河间王有关系。
  太后与皇帝皆是一副和稀泥的态度,不轻不重削了河间王最贫乏的一县封地,随后赐以重金。
  临淮王膝下独子尚且年幼,送来洛阳做质子,莫名没了性命,岂能容忍朝廷与河间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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