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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6节

  太宗皇帝为堤防外戚弄权,曾于宫中筑起高台,招安江湖人士入其中,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台中人无品阶在身,却能着朱衣行走御前,与朝中大员平起平坐,故而人称朱衣使。
  自薛太后掌权,朱衣台地位被螺钿司逐步侵蚀,甚至隐隐倒向太后。
  密室内,一袭朱衣的青年男子神色恭谨,客客气气拱手:“李中使,陛下还有何指示?”
  那宦官是谢凌钰的人,说话异常简洁,“并无。”
  青年神色一滞,他近来总觉得陛下心情不好,却不知是否因自己失职。
  “李中使,陛下可做决定了?可是因上次我等提议欠妥?”
  上次他们提议借王三郎对宫中女官举止轻狂,向王家发难。
  皇帝脸色阴沉似水,偏一言未发。
  “顾大人,往后莫要再提此事。”
  那宦官言尽于此,深深看了一眼青年。
  那青年是朱衣台副使顾灵清,代代效忠谢家天子,自朱衣正使因伤昏迷不醒后,便由他代行台中一切事务。
  身为朱衣使,顾灵清何止看王玄逸不痛快,看薛柔亦是如此。
  纵使陛下当年留她入宫存利用之心,多年也未曾亏待过什么。
  她与王玄逸便是这样回报陛下的?
  顾灵清皱眉,走出密室,便见有消息递来。
  他眉头一皱,在铜镜前正衣冠,随后便匆匆赶至式乾殿。
  “何事?”谢凌钰正垂眸看着太后批注过的奏折,心情算不上好。
  “王夫人今日去阿育王寺,为薛姑娘与王玄逸合了八字。”
  顾灵清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旧事重提,“陛下当年说的还作数么?”
  当年,谢凌钰说既然太后执意要选薛氏女为后,他便只要薛柔。
  坊间传闻,她被王氏纵容长大,不爱女红亦不甚守规矩,还与素来端庄的静和表姐有嫌隙。
  顾灵清记得,年幼的天子满眼厌恶,道:“薛氏错漏虽有却无致命之处,倒是她做了皇后,必然有行差踏错时,届时自能效仿祖父,废后,削其母族。”
  这几年,陛下待薛柔好得过分,令顾灵清心底暗暗称赞。
  嫌恶至此还能面不改色吃下薛姑娘送的糕点,当真心性上佳,有高祖风范。
  谢凌钰没什么表情,只颔首:“自然作数。”
  天子不为外物所累。
  何况,他本就不喜薛柔。
  顾灵清大喜,“那……京中关于薛姑娘的风言风语,臣尽快处理干净。”
  虽说王家与薛家有婚约,但薛柔进宫,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已默认,她与其他姊妹相同,是待皇帝选择的女子。
  任王家世代显赫又如何,大不过皇帝前头去。
  但这段时日京中盛传两人郎才女貌,百姓又偏爱听棒打鸳鸯的故事,净隐约有指责陛下与太后迟迟不放薛柔出宫,有夺人所爱的嫌疑。
  连宗亲亦有耳闻,私下进言宜早日择一端庄贤淑女子为后,有那直性子的直言不讳:“陛下还未亲政,便想落下个君夺臣妻的恶名么?”
  “何况薛二姑娘与王玄逸成亲前便来往密切,不堪为大昭国母。”
  谢凌钰至今想起那些老东西的话,都脸色阴沉。
  在大昭,外戚与宗室的势力此消彼长,宗亲们见皇帝亲政在即,话都多了许多。
  皇帝脸色又难看起来,顾灵清也不敢多问什么,更不敢胡乱揣摩圣意,默默退下。
  谢凌钰垂眸看见奏折上一串朱红批注,蓦然想起薛柔鬓边那串珠花,一股郁气陡然涌上心头,不上不下。
  什么御赐之物珍贵?只要他送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只要是王玄逸送的,便要日日戴在发间。
  半晌,谢凌钰吩咐一旁的内侍。
  “让长乐宫的薛姑娘过来。”
  他偏要让她心甘情愿摘下那串珠花。
  第5章 朕自幼养于太后膝下,也算……
  “陛下召我有何事?”
  殿中少女神色复杂,尽管努力做出尊敬亲昵姿态,却仍有丝厌恶止也止不住。
  薛柔到底年少,藏不住心思。
  这点厌恶瞒不过谢凌钰,他也早早习惯她这副模样。
  但他不在乎。
  “阿音,”少年天子声音柔和,一步步走下丹阶,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起身,“无需多礼,不过是看见一封奏折,与你有关。”
  薛柔垂眸默默挣脱他,挤出一丝微笑:“可是又有人上书,参我行为不检?”
  “朕爱护你满朝皆知,放心,他们只说王三郎觊觎后宫女子,需得严惩才是。”
  少年语调轻缓,却如雷霆万钧压下,薛柔刹那跪下,面前玄色龙袍一动未动。
  她不敢抬头看那人神色,慌忙求情:“是臣女不知宫规森严,一时惦记兄妹之情,这才引人口舌。”
  薛柔说完后,见天子仍漠然,未曾有丝毫动容,心口一凉之下倒是沉静不少。
  “陛下是明君,定能明察秋毫,还臣女与表兄一个清白。”
  眼前的帝王阴晴不定,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多错多。
  薛柔甚至开始后悔方才跪下了,但一提及表兄,她便脑中一片茫然。
  殿中一片死寂,她甚至仿佛听见蜡烛落泪的声音,半晌,谢凌钰伸手抬起她的脸。
  薛柔因他指尖的暖意而不适。
  “朕不喜欢听你这样自称,”他松开手,“朕自幼养于太后膝下,也算是你表兄。”
  薛柔不止一次听见这句话,却不知如何回答?
  与其说恐惧,不如说恶心。
  表兄?
  谢凌钰曾当着她的面处死一众宫人,就因为他们向太后透露了皇帝行踪。
  那日,式乾殿的血腥气浓得黏稠,糊住她喉咙。
  无数次,薛柔都觉得,谢凌钰是有意恐吓她。
  任谁都说陛下待她不同,依她看,陛下恨她至深。
  论及洛阳男儿,皆不如她真正的表兄王玄逸,那才叫松风水月,玉质金相。
  薛柔自幼长于锦绣堆,什么都要最好的,挑夫婿自然也要最好的。
  她压下心中焦躁,装作面色苍白:“陛下,我有些头晕,想回去歇息。”
  薛柔真不是装病,而是每回来谢凌钰这里,总是情绪大起大落,好似被鬼魂吸食了精气。
  “朕让太医来瞧瞧。”谢凌钰没像往常一般放人,而是万分认真地走向前,摸了下少女的额头。
  他无谓男女大防,相信这里的宫人也不会不要命地说话。
  少年天子眼睫密而长,垂下时格外俊美,与白皙皮肤相映时的美感,叫人想起昂贵瓷器上的冰裂纹路。
  谢凌钰此刻极为不快,但连他自己也不知从何而起。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纵容出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欺骗他,厌恶他。
  堂而皇之用拙劣的演技瞒天过海,就为了躲着他。
  少年天子内心怒火愈烧越旺,仿佛看见自己养的猫儿跑去别人家里,恨不能捏着后颈拎回家,摁进怀里揉捏。
  可薛柔不是猫儿,她是太后侄女,其外祖父乃大昭功臣。
  谢凌钰脸色愈发冷然,他无比清楚自己现在的想法不正常,甚至那股怒火也不正常。
  自登基以来,阳奉阴违的人还少吗?
  薛柔不过是棋子,她同王玄逸举止不检不正好合了他的意?
  他该高兴才是。
  大殿空旷,没有宫人抬头,薛柔突然觉得一股寒意窜上头顶。
  方才,她觉得皇帝对自己动了杀心。
  还未待她服软,谢凌钰便道:“罢了,你回去。”
  得了这句话,薛柔忙不迭告退,却陡然被叫住。
  “你头上这串珠花,太过扎眼。”谢凌钰轻笑,“怪不得,总被那些文官瞧见。”
  薛柔顿住脚步,犹豫一瞬便将鬓边珠花摘下。
  左右表兄送的首饰多的很,不缺这一支。
  *
  自那日谢凌钰对自己动杀心后,薛柔便像老鼠躲猫儿似的躲皇帝,连薛仪都觉得反常。
  终于,在相和阁外,薛仪一把抓住小妹,问道:“你这两日怎么了?屡屡告假,将差事丢给旁人去做。”
  需知那是能靠近皇帝寝殿的好差事,竟被弃如敝履。
  “长姐,好不容易捱到回家的日子,你莫要耽搁了,我先走一步。”薛柔说完,便挣脱薛仪,好似逃离笼子的鸟儿飞奔离去。
  薛仪心底叹气,宫内疾走不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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