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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30节

  太后闭上眼,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先帝在时,便屡屡驳回河间王率兵南下的奏折,以防他立下功勋徒增野心,你倒好。”太后冷笑,“陛下答应了他什么?赐九锡?”
  “允他此战若胜,河间盐税五成归他所有。”
  太后默然,陛下有问必答,半分不急,显然是大局已定。
  他还有诸多细节未提及,譬如何时同河间王勾连,府兵如何悄无声息南下,还有禁军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长乐宫没有得到半分风声,便已经输了。
  “陛下这般胸有成竹,何须再问,前两个要求,我允了。”
  “唯独最后一个,”太后抬眸直视皇帝的眼睛,“我总要问问阿音自己的意思。”
  “不必。”
  谢凌钰眼神冷淡,看出太后拒绝拖延之意。
  “皇后贵为天下女子之首,朕以为无须多问。”
  听见“皇后”二字,太后心底松缓不少,随即打起精神道:“正因皇后乃天下女子表率,才需谨慎选择,阿音生性不喜拘束,并不适合。”
  谢凌钰神色淡淡,“身居高位才可为所欲为。”
  他亲眼看着薛柔睡熟过去,半分不担心她听见,于是毫无顾忌地威胁太后。
  “譬如,朕为天子,方能对王三郎生杀予夺。”
  太后脸色骤变,忍耐许久,终于将斥责他的话悉数咽下去。
  她苍白着脸,为薛柔未来的婚事担忧。
  方才皇帝的意思,便是动杀心了。
  真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强夺大臣未过门的妻子,且毫无愧色。
  不同的是,当初她早与先帝往来,而薛柔对皇帝无意。
  甚至可以说厌恶。
  太后见皇帝神色不算激烈,认为尚有几分转圜之地,“此番河间王立下大功,他恐怕不愿见阿音为后。”
  “朕为君,他为臣。”谢凌钰轻笑,“朕立谁为后,他岂配置喙。”
  太后拧眉,心头浮出一丝疑惑,按下后才道:“阿音性子单纯,倘若在后宫遇险——”
  谢凌钰明白太后今日不可能松口,终于有点恼火。
  性子单纯?他看薛柔最会撒谎骗人。
  但太后指的遇险是什么,皇帝也清楚。
  先帝当年遣散后宫,却看在前朝份上,给了几位高位妃子情面。
  没想到兔死狐悲,硬逼得她们狗急跳墙,对着薛贵妃手段百出,下毒巫蛊齐齐用上。
  谢凌钰面色冷淡,“朕没那般无用,需靠纳妃坐稳皇位,以至后宫竟有巫蛊施毒之祸。”
  明白他意指先帝,太后怒急攻心,双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
  “若非先帝屡屡征战,削南楚气焰,你以为自己能将皇位坐的这般稳?”
  谢凌钰一哂,身为帝王,此乃分内之事。
  他颔首,“朕从未否认过先帝功绩,只是驳斥太后方才所言。”
  “太后担心阿音在朕身边遇险,实在杞人忧天。”
  少年字字清晰和缓,落到太后耳朵里却如炸雷。
  皇帝是铁了心要棒打鸳鸯,不肯让薛柔嫁给王玄逸。
  母子二人对峙,一个焦灼,另一个则看着冷静,实则万分不耐。
  谢凌钰起身,示意一旁的顾灵清上前,“懿旨已命人代拟。阿音的事,太后过几日便能想通。”
  话音落下,他心有灵犀般转过头,便瞧见薛柔苍白着脸进来。
  有些刚调入京的朱衣使怔住,他们没想到太后的人根本不拦着薛柔探听朝政。
  有人自觉失职,低头想请罪,却见陛下径直越过自己,道:“阿音何时来的?”
  在场的朱衣使都恍惚了,那声音有些缥缈,不知是不是错觉,还带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陛下,我刚醒便来了,”薛柔看了一眼四周,语气略有讽刺,“殿里藏了哪个南楚刺客?这么大阵仗。”
  “朕让他们下去就是。”
  薛柔看了眼姑母,心底掂量一番,“我想同姑母单独说几句话。”
  话音落下,除了顾灵清,其余人都以为皇帝要沉下脸。
  谢凌钰神色平静,温声拒绝,“太后需要静养,你也需要休息。”
  “我合不上眼。”薛柔没说自己做了噩梦,方才惊醒,垂眸道:“心口堵得慌。”
  “可以。”
  薛柔没想到他这么快应允,诧异抬眼,却见少年唇角微扬,下一瞬便提了要求。
  “一个时辰后,来瑶华宫见朕。”
  谢凌钰说话声音不急不缓,若非情绪波动极大,不会轻易变化,故而旁人很难听出他背后何意。
  譬如此刻,薛柔不知他是想见自己,还是因她昨日谎言恼怒,想兴师问罪。
  无论哪种,她现在都只能答允。
  终于等到谢凌钰离开,薛柔快步到姑母身畔坐下。
  她以为自己会痛哭,也可能靠在姑母怀里等她安抚。
  然而现下,她却觉得自己像石头一样,动都不动,茫然地看向地上的杯盏。
  “好孩子,我知道你昨夜守在我身边,”太后轻轻抱住她肩膀,拍了拍她后背,“无妨,我对皇帝还有用处,他不会杀我。”
  醒来后,伺候她穿衣的女官便说薛二姑娘一夜未睡,方才被陛下抱去偏殿了。
  看着榻下那把遗落的剑,太后便知薛柔在恐惧什么。
  一瞬间,巨大的悲怆比感动更早涌上心头。
  她如蛟龙失水,困于华林苑,竟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彻夜守在身边。
  这个孩子真心待她。
  太后想着,自己这般大时,已学不会真心待人,唯恐被吞吃到骨头渣都不剩。
  自己没有的,才万分渴求,万分珍惜。
  偶尔,太后也会疑惑,阿音有没有恨过她。
  她当年哄懵懵懂懂的稚童进宫陪着自己,远离生母,鲜少出宫,一言一行被朝臣紧盯。
  如今这个疑惑被解开,怀中少女和她流着同样的血,却是截然不同的人。
  如剔透水精,里面有一片如冰雪月华般的真心。
  太后不再权衡犹豫,看着薛柔的眼睛,将方才陛下所言字字句句相告。
  “阿音,姑母知你不肯,”太后抚着她手背,“放心,我有法子。”
  唯恐隔墙有耳,太后没说仔细。
  薛柔有些恍惚了,难以置信呢喃:“他疯了?”
  紧要关头提立后,是否太不分轻重缓急。
  顾灵清他们没劝着些么?
  太后轻叹口气,“王玄逸不顾流言,与你同游,他师父也说他疯了。”
  这个年纪痴迷上谁,确实会做出令人难以理解之事。
  尤其是谢家人,出痴情种。
  薛柔有些不屑,“论及情字,陛下岂能与表兄相提并论。”
  然而说完,她便陡然沉默,眼前浮现多年来表兄待她好的模样。
  年幼时,她还会因为薛兆和的偏心偷偷躲起来哭,一边哭一边揪着园里的花草泄愤。
  表兄每次都能找到她,手忙脚乱擦眼泪,答应一切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呆愣愣道:“阿音别去揪那些花儿了。”
  “怎么了,又不是你家的花儿,你心疼什么?”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些花把你手都弄脏了,”他拿出个新手帕小心翼翼擦去她手上花汁,“你若真不痛快,打我就好了。”
  “当真?”
  “当真,”他点头,“阿音打人一点都不痛。”
  薛柔回过神,想笑一下让姑母放心,可嘴角仿佛挂了千钧重的铁块,扯都扯不动。
  “我……我真不想负表兄的情意,我发过誓的。”她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却瞥见姑母鬓边一缕白发,蓦然冷静下来。
  薛柔想起姑母方才复述的话,里头关于表兄的被她刻意忽视。
  除非皇帝对她兴趣消减,否则她就是做姑子,也不能嫁到王家。
  这份情意,她是不想辜负也要辜负了。
  薛柔颓然,“罢了,此事……我亲自同陛下说。”
  她离开大殿,被外头倚着的女子吓了一跳。
  那张面具万分眼熟,薛柔认出来了,是昨日看守姜吟的朱衣使。
  “薛二姑娘,在下等许久了,走罢。”
  顾又嵘语气轻快,陛下吩咐她在殿外侯着,护送薛柔至瑶华宫。
  真是好差事,既不用风吹雨淋,也不需杀人放火。
  路上,顾又嵘驾着马车,忍不住犯爱炫耀的老毛病,跟薛柔搭话,“你那个表兄长什么样啊?俊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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