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34节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推脱不得了。
伙计带着两人去二楼,特地寻了个隐蔽之所,随即便吩咐倒酒的奴仆在旁好生伺候。
薛柔坐下后,也未摘下帷帽,轻轻掀开薄纱,兴致勃勃瞧一眼周遭。
二楼雅致,每张桌子皆以烟罗相隔,只能看见人影绰绰。
执酒凭栏,便可听见一楼台上的乐人弹琴鼓瑟,待会将那一首首诗唱出。
此刻,酒肆主人还未到,薛柔能清楚听见隔壁桌边来了人。
“薛公子告了好几日的假,他平素不是最为刻苦么?”
“我回家说了这事,阿翁便没责打我,”说话的人“嘿嘿”一笑,声线格外憨厚,“只道薛公子在家中定也未曾懈怠。”
“我阿翁听了这事,反倒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道我算什么绣花枕头,也配跟人家未来国舅比?”
“此事当真?”一人惊疑不定,“王三郎不是与她有过婚约么?”
“谁知道呢,女子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多了去,见有更好去处,怎会惦记以往情郎?”
声音憨厚者出了声,“此言不妥,女子婚事不由己身,你这话太过刻薄,且污薛二姑娘名声。”
“你见过她么?便这般替她辩驳。依我看,天下女子但凡貌美者,无不擅长以此引诱男人,获得好处,纵使是贵女,也无甚高高在上,也不过是想攀附天家而已,若我何家门庭高于薛氏,薛二姑娘必青眼相待。”
薛珩攥紧拳头,却被按下。
“再等等,让我听一听。”薛柔一改平素好说话的模样,收敛笑意。
她倒不在意自己名声被污,人生在世谁能不挨些骂名,姑母都被骂了多少年牝鸡司晨。
自己过的自在,旁人说几句也掉不了几块肉。
但……这些人是弘道院的学子,是薛珩同窗。
薛柔恼了,这群人在书院里想必也没少议论,难免钻进薛珩耳朵,扰他清静。
那头静默半晌,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发话,“罢了罢了,书院里私下说说便罢,此处人多口杂,倘若得罪薛氏,你我家主还要亲自登门谢罪。”
薛柔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怒意,轻声问道:“阿珩,那个何家公子平素在书院,也常这般说么?”
她半眯着眼思索,京中哪个何家胆大包天,养出这种出言不逊的东西。
雁门何氏?还是章武何氏?
这两家嫡子她都见过,相当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薛珩低下头,“他是长乐何氏之子,嘴上素来不干净。”
薛柔想起来了,冷笑一声,此人曾借同乡之谊讨好她,邀她参加品香宴。
她那时见此人獐头鼠目,眼神猥琐,便同表兄离去了,不曾理会他。
薛柔看向正为自己倒酒的奴仆。
“告诉你家主人,今日在酒肆闹事,对不住他了。”
言罢,便起身径直走到那群人面前。
她头戴帷帽,看不清样貌,但一身孔雀罗打眼便知上品。
少女抬手轻轻挑起一角薄纱,露出半张脸,看向面色陡然惨白的男子。
“薛二姑娘……”他嗫喏着,后背冒出层薄汗。
薛柔这些年娇纵的名声倒也不算冤枉,出了宫,素来不给惹自己不痛快的人脸面。
何公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被这位祖宗抽几巴掌都是小事,太后和陛下纵着她,倘若她回宫告上一状便完了。
他心底喃喃,不会的,到底未出阁的姑娘,怎好意思将方才那些话说与陛下听。
叫她打两下出出气,也没什么。
薛柔见眼前人眼珠子骨碌碌转,不知在盘算什么,心头更加恼火。
被谢凌钰吓唬多了倒也有几分好处,薛柔学着他,缓缓沉下脸,语气冷飕飕的。
众人怔住,原本想求情的也乖乖闭嘴。
“便是你方才说我朝秦暮楚,欲攀附天家?”薛柔低头看着何公子,“你自己数数,方才说了几个字,便扇自己几个耳光,我既往不咎,如何?”
“好……好。”
他闻言连连点头,左右开弓,只是到底养尊处优,几声脆响下来脸便肿起来。
流采忍不住了,“女公子,依奴婢看,不若直接拔了他的舌头。”
“你敢!”何公子一时情急,“我父乃洛阳尹,纵使太后在此,也不会随意动私刑。”
喜欢私下动手的,只有朱衣台那群人。
“你父是洛阳尹,那你可还记得他是如何坐上这位置的?还敢在书院出言不逊,哪怕他闻讯至此,也只会亲自拔下你的舌头,向我谢罪。”
何公子见薛柔说了许多,却终究没吩咐身侧奴婢动手,不由松了口气。
他心道,到底是世家娇养的女儿,不敢喊打喊杀。
今日之事,应当算过去了。
流采一直凝神瞧着他,略猜出他心思,手中短剑陡然拔出一截,亮如白雪的锋芒摄人心魄。
何公子先是一愣,随即竟腿一软跌倒在地。
薛柔隐隐闻到一股气味,连忙皱眉,便要离去。
她想起什么,唇畔多了一丝笑意,回头看向一人,“方才你还算识时务,是哪家的?”
“濮阳伯府,季群。”他生得清瘦,声音却敦实。
薛柔颔首,算是记下这人。
她离去后,几人中,除却原地咧嘴傻笑的季群,都有些嫌弃地上前扶何公子,问:“何至于吓成这样?”
“薛二姑娘身边那个,是赤鬼。”
众人愣了一瞬,面面相觑,反应过来赤鬼是对朱衣使的蔑称后,不以为然地宽慰:“他们只效忠天家,何兄吓糊涂了。”
“不是!她是顾家的人。”
自太宗以降,顾氏代代于朱衣台听命,因手段最为狠辣,心思最为缜密,行事最为极端臭名昭著。
何公子幼时寄居族叔家中,亲眼目睹过他们拿人。
他们皆逆握剑柄,拇指倒压吞口,且不喜宝剑见血,却喜抽出一截剑刃威慑旁人乖顺。
薛二姑娘身侧的奴婢瞧着五官不似顾灵清,但刹那流露的姿态却叫何公子没来由想起当年。
他知晓不会有人信自己,颓然叹口气,更衣后便要回去。
正巧,远远瞧见酒肆主人,姜氏的长公子不知往何处去,衣摆如飞。
“姜太常,何事这般匆忙?”何公子思及父亲提及让他进太常寺,语气谄媚。
姜昇瞥了他一眼,压根不记得是谁,微微颔首便继续往东楼赶。
他心里苦不堪言,陛下方才不是好好的,说要单独听首曲儿,叫他去品鉴诗文。
不过离开片刻,怎就发了怒。
没走几步,一奴仆拦住他,哆哆嗦嗦的,“二楼出事了。”
“什么?”姜昇皱眉,听完后,露出苦笑,“薛二姑娘人呢?”
“说是去东楼,寻小怜姑娘了。”
第28章 其实直到现在,薛柔也视……
东楼顶层雅间, 十二道画屏将室内一分为二。
屏风上依次绘有不同时节花鸟鱼虫,乃姜家长公子亲笔,价值连城。
今日陛下离宫, 陡然造访。
皇帝身边的宦者笑得和煦,“薛二姑娘平素在何处?还有那位小怜姑娘今日在否?”
画屏西侧,唯有一乐姬怀抱琵琶。
阮怜抱着瑟瑟发抖,有些恍惚。
自谢凌钰踏入此处,已过去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她如坐针毡,已连连弹错两个音。
薛柔在嫏嬛殿与姜家女公子交好, 故而常来此处消遣,同阮怜一见如故。
仗着无外人, 没少痛骂今上难伺候。
式乾殿内,不是让她留下磨个墨,就是眼睛疲了, 要她读篇文章。
那会正值豆蔻的少女眉梢眼角写满不悦, 可阮怜见多了男子, 隐隐觉得不对。
但事涉天子,阮怜不敢多嘴。
她隔着屏风,能听见皇帝同长公子交谈朝事,少年声音悦耳,用辞简明扼要, 如寒凉秋水令人清醒。
跟薛柔口中的阴郁不大沾边。
待长公子离去,那道声音复又传来。
“今年春, 阿音给你填了首词,唱罢。”
阮怜分不清楚陛下的情绪,究竟是出于对心上人的好奇, 还是怕阿音填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词。
她停下拨弄琵琶的手,思及薛柔玩闹时作的词,忍不住呼吸急促。
时下文人皆不屑于此,谓之长短句,大多靡艳浮华,难登大雅之堂。
阮怜双腿一阵阵发软,“奴不记得了。”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