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36节
“回宫就好,没有多嘴的人。”少年眼神微动,仿佛还有话要说,最后却只扯了扯嘴角,“及笄礼前夕回府,也不耽搁。”
“我想多陪阿娘。”
此话一出,就连谢凌钰也无法再说什么。
他蓦然想起临淮之乱后,年幼的薛柔,蹲在一块山石后,一片片撕掉朵牡丹花瓣。
“三日后陛下生辰可以回家,不可以回家,可以回家……不可以。”小姑娘又开始哭,“陛下为什么非要过生辰。”
他走到她面前,想说是太常卿非要过,却见她被吓一跳。
恍若瞧见恶鬼。
其实直到现在,薛柔也视他如恶鬼,只是小姑娘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些。
谢凌钰终于松口,“罢了,你何时回来,自己决定。”
第29章 就是翻进薛二姑娘闺房,……
薛柔怔住, 面前少年垂首的瞬间,神情恍若玉器将碎。
她犹豫一下,最终也没说什么, 推开门瞧见阿弟担忧之色,走上前安抚:“无事了,走罢,阿娘还等着呢。”
却有人拦住她脚步,抬眼竟是熟人。
“姜太常?”她笑了笑,“我近日不回宫,恐怕没法捎东西给姜吟。”
整个嫏嬛殿的人都知道, 姜家长公子疼惜妹妹。
“今日倒不是为此,”姜昇匆匆回来, 却被堵在门外,此刻方有机会致歉,“未曾想酒肆竟有那等无礼之辈, 薛二姑娘放心, 往后他们绝进不来酒肆。”
“待明日, 姜某亲自登门赔罪。”
薛柔摇头,“不必,旁人无礼,我不至迁怒于你。”
再者,太常卿登门, 恐怕会惊动父亲。
她怕阮怜出事,又道:“说什么赔罪, 下次我去姜府寻小怜,你莫要因我今日添麻烦,不允我上门就好。”
姜太常是聪明人, 立马理解她弦外之音,“陛下既已饶恕她,我又岂会追究。”
“那便好。”
薛柔坐进马车,才发现自己手指微颤。
“阿姐,你与姜太常也那般熟悉么……”薛珩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罢了,阿姐高兴便好。”
小少年皱着眉,好似大人,“陛下方才也是不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比王玄——表兄还过分。”
真是一个比一个居心不良。
他方才在外头,可是竖着耳朵听,也听不出里头动静。
薛柔自己顶撞皇帝是家常便饭,却猛地捂住阿弟的嘴。
“胡说什么?不怕被朱衣使听见?”
薛珩笑了,含糊不清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阿姐怎么拿他们吓我,他们说到底是人,又不是仙,还能挂在咱们马车底下偷听?”
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薛柔松开手,努力静下心来。
“女公子,到了。”
薛柔下车时握住流采的手,发觉她指尖冰凉,“怎么了?”
“奴婢怕陛下发怒。”流采声音有些飘忽。
薛柔沉默,她的担忧已成事实。
不愿去想谢凌钰,她轻声道“无妨,火烧不到你们头上,这些时日别再提陛下了。”
甫一进门,薛柔便顿住脚步,对奴仆道:“这几日,王三郎若拜访,记得拦住他,就说避嫌。”
“女公子,方才王家派人来了,给主母递话。”一个家生子带着笑,“还没走呢。”
薛柔闻言,眼底闪过欣喜,脚步放快许多。
“阿娘!我回来了。”
她唤了一声,便看向母亲身边的小厮,心下疑惑,这不是表兄身边的,倒像大舅父身边的。
小厮笑了笑,“二姑娘,公子叮嘱带来的礼,已由夫人收下。”
薛柔抿唇,觉得自己方才太迫切,有些赧然。
“我都知道了,回去告诉兄长,不必担忧,我这里一切都好。”王明月示意小厮离去,又让其余人也退下。
“你父亲从不肯与我多说半句朝堂之事,所以王家派人给我递话,说近来那件大事。”王明月顿了下,“你阿弟还小,你往后还要在宫中……宫中当差,我便多说些。”
“今日早朝,关乎农桑税法之事,仍如往常皆有太后定夺。唯有军务,陛下开了口,禁军两位统领因护驾不力贬官,汉寿侯魏绛举荐了两人,与南楚的战事,战报还未传来。”
“纵使不知成败,陛下已然下旨赏赐河间王,予其颇多殊荣,朝中宗亲多有不满。”王明月轻轻摇头,似是不赞同,“河间王尚未立功,这……”
“还有,你大舅父说,陛下对薛氏门生一如往昔,莫要担忧。”王明月喃喃,“暂时不会遭逢大变,今日早朝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结束。”
薛柔扯了扯嘴角,这么早下朝,就为了去论章酒肆?
说完朝事,王明月关切道:“今日与阿珩玩的尽兴么?银钱可还够用?”
“尽兴,”薛柔不想叫母亲担忧,“自然够用,姑母赏了不少呢。”
她眼神忍不住闪躲,借身子疲倦回自己院子歇息。
绿云一边给她捏肩,一边问东问西,譬如酒肆可有新菜,或是今日夺魁者谁家的。
薛柔不想提及那些,干脆眼睛一闭说困乏,得在榻上躺着。
再睁眼,便瞥见窗外一抹月色。
“什么时辰了?”
“戌时。”
她坐起身,忽听外头隐约有人喧闹,“怎么回事?”
“主君方才派人来,让女公子过去。”伺候她穿衣的婢女小声解释,“绿云拦着,与他吵起来了。”
薛柔忍不住蹙眉,真是少见,这个时辰父亲找她做什么?
她走到绿云身边,“莫要置气,不值当。”
“可……”绿云欲言又止,最后垂下了头。
女公子每次去主君书房,回来后都闷闷不乐,故而夫人私下叮嘱,往后主君传唤,能拖便拖。
薛柔不觉得父亲会有什么好脸色,但她习惯了,不在乎。
今夜的月亮朦朦胧胧,连月辉都一片湿润,裙摆沾上一点,被夜风吹上片刻,便湿冷黏人。
待走到书房前,薛柔已是浑身不舒服。
“进来。”薛兆和神色严肃,声音低沉,“今夜唤你来,可知自己过错?”
“不知。”
少女脊背笔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不知?”薛兆和冷笑,“太后将你惯的无法无天,今日何公子羞辱你,你说与我听,我自会与何家讨个公道,可你何必仗着太后疼爱,这般残忍?”
“你可知此乃私刑,现下何家找上门哭诉,你要我如何回应?”
薛柔一哂,“叫他扇自己耳光,是私刑?”
“你割了他的舌头,还不肯承认?”
薛兆和眉头紧拧,今晚何公子刚用过膳,便被一人捂住眼睛,割了舌头。
何家问了他身边随从,方知这个孽子做了什么,只当薛家做的。
既不敢找薛氏麻烦,又怕薛氏后面还有招数,干脆一家老小上门哭。
叫薛兆和大惊之余,恼也不是,骂也不是。
好不容易送走何家人,薛兆和琢磨一番,笃定是女儿指使。
薛柔弄明白发生何事,嘲讽道:“依阿翁看,是谁动的手?绿云可是见血则晕。”
“自然是你身后的。”薛兆和看了眼流采,十分不满地皱眉。
既有武功,还是宫中人,不好追究。
流采乍然听见,险些流露眼底轻蔑,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冤枉起骨肉来毫不留情。
仿佛笃定了女儿蛇蝎心肠。
薛柔比流采还要恼怒,冷笑连连,“阿翁毫无证据便对我疾言厉色,倘若我今日真将委屈悉数告知,阿翁岂会为我讨公道。”
“女儿虽不知割了何公子舌头的是谁,却觉得此人甚好,”她半点不怵薛兆和铁青面色,“这样看,他倒更适合做我阿翁。”
正当她以为要挨个巴掌时,流采陡然挡住父亲。
身佩短剑的女子眼神冷若霜雪,“尚书令,宫中命奴婢保护女公子,无论是谁想伤她,都不行。”
流采瞥了眼桌案上的盒子,习武之人五感灵敏,顿时察觉腥气。
“那个盒子里,可是何公子的舌头?”流采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株不值钱的草,“能否让奴婢看看。”
薛柔又好奇又恶心地探头望去。
“尚书令,宫婢习武是为护主,讲求快准狠,”流采声音轻缓,故意将盒子递到尚书令鼻子下面,“只断一半舌头,且用钝器切舌,是朱衣台。”
与拔舌不同,断舌后仍可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每次出声都是羞辱,养尊处优的人根本无法接受。且以钝器割肉,更是朱衣使拿手技艺。
谁能命令朱衣使?唯有一人。
薛柔愣在原地,想收回方才的话。
没想过这种可能,薛兆和也怔住,半晌拧眉,竟浮起一层新的怒意。
“我不是说过,离陛下远些么?你长姐更适合做皇后。”
薛柔轻嘲,“做皇后是什么好差事?她想做就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