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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44节

  薛柔往日都想闭眼,可今日不同,许是极致的苦味冲开五感,她鼻子现下灵敏多了。
  总能闻到顾灵清身上,若有若无飘来的血腥气。
  谢凌钰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将手边茶盏推给她。
  待顾灵清走后,他蹙眉道:“怎么忽然不舒服?”
  “他身上有些腥。”薛柔连忙喝口茶压一压反胃感。
  谢凌钰知道“他”是谁,沉默一瞬,“顾灵清刚从朱衣台过来。”
  在地牢待久了,纵使没沾血,也惹一身腥臭。
  南楚皇帝近来因前线战事频频失利、信任的宜都王死无全尸而暴怒不已,中羽卫不要命似的一波波来。
  什么法子都有,扮作孤儿行商寡妇瞎子……只为摸进洛阳。
  朱衣使严防死守,南楚暗卫越不过那几座城门,京郊蛰伏的被逮住不少,顾灵清亲自上手动刑,想挖出些有用的东西。
  方法自然多种多样,没有一个适合说给薛柔听。
  谢凌钰道:“他近日忙碌,许是未来得及换衣裳。”
  “忙碌”二字耐人寻味,薛柔虽好奇,却不便探究他们究竟在忙什么,只听见谢凌钰的叮嘱。
  “近日若无事,莫要出宫。”
  “为何?”薛柔下意识蹙眉,“我明日便要离宫,京中有何危险么?”
  太平之世,洛阳已安稳许多载。
  谢凌钰压下不满,“离宫做什么?”
  “去叠翠园。”
  “不妥。”谢凌钰一口否决,顿住一瞬后补道:“路上太远,还需在外过夜。”
  “可以让护卫跟着。”
  “朕不放心。”谢凌钰语气生硬。
  他总不能说中羽卫在京郊蛰伏,一批批送死,就为了取天子首级。
  寻常护卫,哪里能挡得住?
  谢凌钰又重复一遍,“这几日莫要出宫。”
  薛柔只当他又开始拘着自己,先前也有这种事,忽然不让她出宫,说是有要事,拖延三日便好。
  然而三日之后又三日,最后还是她忍不了,让姑母派人送她回家探望母亲。
  思及往事,薛柔难免恼火,“我只是想去自己的园子小住两日,陛下不肯放人是何意?”
  谢凌钰见面前少女双目盈盈,脸颊泛红,提不起一点不快。
  他忽然想起永兴郡主所言,那个阉人在朱衣台里骨头硬得很,招供的话寥寥无几。
  然而,有一句皇帝记得清楚。
  “中羽卫皆知,北昭皇帝待尚书令幼女不同,接近她便是接近陛下。”
  谢凌钰心底陡然不安,再开口时便是不容回绝的坚定。
  “让朱衣使跟着你。”
  他顿了顿,“或者,朕与你一同去。”
  第36章 民间怎么说来着?含在嘴……
  薛柔怔住, 以为皇帝在说胡话。
  可他神色又极为认真,薛柔想起魏缃怕皇帝像老鼠怕猫,妥协一步。
  “何须劳烦陛下, 朱衣使跟着就是。”
  薛柔说完,便有些忐忑地打量皇帝是何反应。
  日光斜照,带了几分暖意,衬得少年冷如白瓷的脸也温和不少,长睫垂下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好,”谢凌钰终于开口, “让顾又嵘跟着你去。”
  薛柔眼前浮出一张不正经的脸,一时哑然, 但顾家人的实力无需质疑,有她在,的确比带薛家护卫安全多了。
  回程路上, 她时不时瞥一眼谢凌钰, 总觉他在生闷气。
  少年一句话不说, 唇紧抿着,远远看向逐渐模糊的池上三山。
  直到薛柔告别时,他的视线才落回她身上。
  谢凌钰轻叹口气,像有许多话不得不咽下去,最后只道:“阿音, 早些回来。”
  皇帝这副模样,薛柔以为自己不是去叠翠园, 而是去匪窝,路上越想越紧张起来。
  一回相和阁,便瞧见顾又嵘提前造访, 紧张之情一时到顶峰,薛柔脱口而出:“京郊出了什么事?”
  顾又嵘眉梢微扬,心底“嚯”了一声,咽下那句戏谑的“小姑娘很聪明啊”。
  “哪有什么事?”顾又嵘忍不住为皇帝说几句好话,“陛下担忧你而已。”
  “民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顾又嵘抬眼思索,“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
  “女公子还未出阁,顾副使慎言。”
  流采眉头紧拧,忍不住打断她,气不过似的补道:“朱衣台都是你这般作风?简直流里流气。”
  顾又嵘笑眯眯的,也不恼,对薛柔道:“相和阁的婢女也这么大脾性?薛二姑娘平素也太惯着了,得好好管教才好。”
  薛柔有些头痛,将两人分开,这才有片刻安宁。
  次日天边微白,薛柔便被唤醒,睁眼便瞧见流采抿着的唇。
  “又和顾副使有口角了?”
  薛柔坐起身,揉了下眼睛,想清醒些,免得不自觉再次躺倒。
  她打了个呵欠,含混不清道:“毕竟是朱衣使,还是顾家的,这群人不好惹,就算不喜欢也只能忍一忍。”
  流采顿住,替她穿好外袍后,轻轻“嗯”了一声。
  因出门游玩,不用穿的太过繁重,薛柔整个发髻只用一根玉簪固定。
  魏缃上了马车,凑近看了又看,“阿音的头发生得真好,这簪子衬你。”
  薛柔今日梳妆时,迷迷糊糊的,压根没仔细瞧宫人拿了什么首饰。
  一听魏缃所言,她拿起只巴掌大的铜镜瞧了眼。
  玉簪顶端是一枝微翘起的莲花,白如象牙。
  倘若没记错,是谢凌钰去年送来的,她随手放进妆奁,今日头一回戴。
  薛柔搁下铜镜,对魏缃笑道:“你每回都变着花样夸我,倘若肯对汉寿侯这般嘴甜,恐怕能少许多唠叨。”
  “他五大三粗,我才不想说好话。”
  魏缃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车帘,看着驾车的顾又嵘,“你瞧着有几分眼熟,之前却未曾在相和阁见着你。”
  “我么?”顾又嵘轻笑一声,“朱衣台副使,我记得你,与汉寿侯有几分相似。”
  魏缃立马噤声,在洛阳,许多官宦人家的孩子幼时都会听到句恐吓。
  “再玩闹,今夜便让朱衣使把你带走。”
  魏缃也不例外,她面色白了白,又因对方说自己长得像兄长,难以置信涨红脸。
  “陛下派来的,”薛柔同好友解释,“无妨,顾副使很随和。”
  魏缃见眼前女子从容洒脱,颇有几分江湖气,忍不住少几分戒心,与她攀谈。
  “你们顾家人幼时都练什么?是不是飞檐走壁,踏雪无痕?”
  “差不多,有的人还会易容变声,但我骨头太硬个子太高,练不了缩骨,也不便学轻功,学的都是如何破门而入,打家劫舍杀人灭口。”
  顾又嵘唇畔扬起,如说玩笑话。
  薛柔默然,知道她所言皆是真的。
  朱衣台豫州司前几年可谓成效斐然,一旦抓住某些豪族错处,便连根带泥拔出来,手段酷烈到令人闻风丧胆。
  现在想想,皆因谢凌钰缺军饷,急于开战,才有豫州司的不择手段。
  魏缃倒没有想那么深,只觉这样的人才此刻竟在驾车,一时恍惚。
  顾又嵘没听见薛柔搭腔,忍不住道:“薛二姑娘对我们朱衣台不好奇么?”
  “不。”薛柔想也不想便答,“游走于大昭律例之外,故而显得神秘罢了。”
  没想到她说的这般直白,顾又嵘朗然大笑。
  她笑起来气息绵长,能听出习武多年,内力深厚,如流过的江水般不知何处是尽头。
  顾又嵘终于明白,为何薛二姑娘叫陛下这般头疼。
  昨日,陛下特意道:“你得留意些,她不似寻常人那般畏惧朱衣使。”
  顾又嵘一开始没懂,她记忆里薛柔十分拎得清身份,有太后撑腰,所以对世家子弟眼高于顶,又因皇帝贵为至尊,所以偶尔流露畏惧。
  这样的人,对朱衣使自然会有几分忌惮。
  然而,忌惮畏惧不代表敬服,薛柔在嫏嬛殿学的是士人能屈能伸那套。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表面低个头,心里还是不喜,且因娇纵日久,总难以抑制流露出真实想法。
  顾又嵘眼前忽然浮现陛下的身影,难以想象谢凌钰瞧见心上人畏惧与不屑掺杂的神色,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她,定然憋屈到暴跳如雷,又难以发作,只好一股火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顾又嵘实在不知陛下暴怒是什么模样,她甚至想象不出陛下多说几句话的样子。
  印象里,谢凌钰从小就寡言少语,鲜见他有太大情绪起伏。
  顾又嵘好奇,心里痒如猫抓,却不敢直接问薛柔什么,只好收起笑,老老实实往叠翠园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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