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54节
但谢凌钰只吃了一口,便放下双箸,喝了口清茶。
太过甜腻,仿佛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薛柔看他反应,便知他不喜欢这道菜,连忙将一碟梅花酥递过去。
她见谢凌钰没有继续动筷,小声道:“这里面是松子,不大甜,你吃一些,饿坏了怎么办?”
那碟梅花酥和糖炒元子不同,还没有动过。
薛柔拿起一块,掰成两半,咬一口道:“放心,不会有毒的,我都试过了。”
一旁的朱衣使眼皮跳了下,要是陛下能在甘芳园吃出毒,他们不如从朱衣台跳下去。
谢凌钰不喜甜食,本想回绝,却见她眼底微带讨好之色,还是接下她手中另一半梅花酥。
吃完他便喝了一杯又一杯茶。
见他这副模样,薛柔也没再劝,草草吃了几口便道:“我们回去罢。”
“昙花还未开。”谢凌钰声音淡淡。
“开不开也不打紧,”薛柔顿住,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我自然想尝尝昙花做的菜肴,可太晚了,明日还有早朝。”
“无妨,我可以等。”
谢凌钰偏过头,看了眼那盆昙花,道:“阿音拿它当托词,现下无用便弃如敝履。”
薛柔从没想过陛下这般仁慈,还会替一盆花不值。
她琢磨片刻,觉得谢凌钰话里有话,又因他点出方才的事而坐立难安。
想了想,薛柔还是想解释一二。
“我的确喜欢昙花,没有全然将它当托词,弃如敝履更是将我说的无情,这花名贵,没有我,还有旁的人喜爱。”
“我既急着回宫,无法细细欣赏,便是没有缘分,不若将它留给旁人。”
谢凌钰沉静面容如冰面裂开道缝隙般,流露出情绪。
他轻笑一声,“你并非无情么?”
纵使当年费心思让薛柔日日来式乾殿别有目的,可这么久了,他何处待她不好。
哪怕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一点。
她倒好,看见王玄逸什么都忘了,简直没心没肺。
薛柔怔住,明白昙花不要紧,陛下根本不在乎。
这是借昙花点她呢,薛柔直接道:“今日花舍旁,当真没有任何逾矩,只是说了几句话。”
“若不止说话,你以为他能好生离开?”谢凌钰声音冷若霜雪,“你同他见面,便已是逾矩。”
薛柔睁大眼睛,被最后这句话气得脑袋发晕。
这是什么意思?她还没有入宫,见一面就是不规矩。
就是京中定了亲的人家,譬如陈家与汉寿侯府,魏缃成亲前见自己表兄弟一面,陈宣那个老古板也没有资格阻止。
薛柔觉得匪夷所思,脱口而出:“见面便是逾矩,那倘若做皇后,是不是连见大臣一面都不行?”
大昭皇后权柄甚重,受皇帝信任与前朝往来频频的,比比皆是。
从高祖吴皇后到先帝薛皇后,在中宫时便与诸多朝臣相熟。
但薛柔只觉谢凌钰恐怕会把皇后关在后宫,哪个外男也不许见。
谢凌钰听见“皇后”二字,眉头微松,语气稍稍和缓,不轻不重斥道:“狡辩,你看他与看寻常朝臣相同?”
“那是自然。”
薛柔硬着头皮,这个时候,只能咬死认定,于她而言,表兄与其他朝臣别无二致。
她继续道:“表兄只是表兄,在我眼里,与顾灵清陈宣魏绛一样,都是朝臣。”
“既然见怀朔郡丞是逾矩,那见大司农少卿也是逾矩。”
薛柔顿了下,别过脸不看谢凌钰,赌气一样道:“都是不规矩,都要受罚,那我往后不去式乾殿了。”
谢凌钰被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到呼吸急促,他怒极反笑。
听见最后一句话,他实在忍不住,捏着薛柔下颌,逼她转头看着自己。
“薛梵音,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
“你一而再再而三信口胡诌,真以为朕舍不得罚你?”
帝王动怒,惹得周遭朱衣使纷纷变了脸色。
刀尖舔血的朱衣使尚且如此,薛柔也怔住,半晌说不出话。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胆子大成那样,倘若在宫里,定然不敢的。
许是陛下今日衣着言语给人一种错觉,才叫她昏了头。
薛柔耳边回荡陛下方才的质问,与其说质问不若说威胁。
她慢慢思索,惹恼谢凌钰的人都怎么样了,好像都被扔去朱衣台了。
据说,顾家人在朱衣台,能把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嘴撬开。
薛柔喉咙一阵阵发紧,仰脸看着面前少年,“陛下,我不想去朱衣台。”
乍然听见这话,谢凌钰眉头微蹙,随即愕然松手。
他陡然想起薛柔先前惶恐的事,脸色比她还要苍白几分。
周遭朱衣使也不敢吭声,早知自己名声不好,没想到名声差成这样。
让薛二姑娘想到可能去朱衣台,立马服软。
离皇帝最近的朱衣使瞧得清楚,陛下方才震怒,额角青筋格外明显。
定是陛下吓着了薛二姑娘,跟他们朱衣使没关系。
谢凌钰离薛柔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眼睫颤抖的幅度。
他意识到自己又吓着她了,有一瞬间惘然,俯身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阿音,我们回去罢。”
第41章 尚书令,莫要太过偏心,……
薛柔怔住, 有些恍惚地点头,心道终于能回去了。
回宫路上,她时不时想起姑母的话, 有些懊悔。
可若同陛下服软,也没个契机。
薛柔偷偷瞥了眼谢凌钰,只见他垂下眼睫,不知在琢磨什么。
她轻轻咳了两声,身侧少年神色微动,再没有旁的反应。
谢凌钰恨不能暂闭五感,全然不去理会身边那人一举一动。
他不知倘若开口, 会不会控制不住地恼怒不堪,复杂心绪如水火交融, 竟生出一点恨意。
恨她胆大包天到犯上欺君,恨她不够乖巧顺从,恨她只珍惜王玄逸的情意, 对旁人置若罔闻。
然而, 最恨的是自己不争气, 克制不住想低头安抚惹恼自己的罪魁祸首。
谢凌钰没恨过谁,甚至未曾恨过太后与尚书令,优秀的政敌只需正视,而后徐徐谋之,恨意只会蒙蔽双眼。
他一直以为, 仇恨是极为低下的情绪,毫无用处徒增烦恼。
现下却被这种情绪淹没, 而始作俑者无知无觉,在旁边时时刻刻提醒他。
他闭上眼,不去看薛柔。
薛柔见皇帝恼怒到极点, 甚至懒得搭理自己,心道这回真生气了,还是别再出声为好。
直到回长乐宫,她都不敢再看一眼谢凌钰什么表情,头也不回下了车。
一回相和阁,她便坐在窗边,边摸着玄猊边叹气。
“流采,你明日便说我病了,哪里都不能去,得好好休养。”
“女公子,这话不吉利。”流采轻轻蹙眉,替她“呸”几声,“何况太医一来,什么都知道了。”
“但我当真不想去式乾殿,”薛柔抿了抿唇,“我今天对陛下说的话,很过分么?”
流采眼前浮现雅间内的情形,简直不愿回想。
“女公子没有错。”流采深吸一口气,“但的确没人敢这样同陛下说话。”
薛柔抱起玄猊,和那双蜜蜡色瞳仁对视,见它悠然自在,道:“还是做猫儿好,谁都不怕。”
连谢凌钰都不怕。
“陛下今日恼得厉害,恐怕我明日去赔罪,也没什么用。”
薛柔微叹口气,“流采,我当真摸不清他的心思,有时我忍不住发脾气,他不痛快,可我若做小伏低,他瞧着更不痛快了。”
流采迟疑,最终还是道:“女公子把陛下当成王三郎就好。”
“那可不成。”薛柔断然否决,“你只当我一直对表兄好么?”
她幼时还奢望过薛兆和能给自己几分好脸色,每每被训斥后心情都更糟,唯恐迁怒他人,便独自待着。
偏偏王玄逸非要关怀她,不知道挨过她几次“多管闲事”的数落,时间一久,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两人争执几句。
薛柔索性跑去池边躲着,偏偏那日雨后青苔滑的很,一脚摔进湖里。
大舅母知道此事,把王玄逸打到满后背伤痕,送来薛家道歉。
从那之后,薛柔收敛不少脾性,王玄逸也从没红过脸。
流采听完后,沉默不语,实在没想过王三郎还同女公子有过争执。
“当年,若换作陛下安抚我,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把我从角落找出来,我依然会恼羞成怒,觉得被看了笑话。”
薛柔低下头揉玄猊,“但我不敢拒绝,说他多管闲事,更不敢甩开他,独自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