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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101节

  一刻钟后,谢凌钰站在偏殿窗外,面色冷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富有四海何处去不得,此刻却躲在这里,活像贼子。
  谢凌钰闭了闭眼,耳畔甚至能听见彭城王昔日怒斥顾家主,教皇帝踏雪无痕翻墙入户见不得人。
  的确见不得人,却有用。
  至少从这里进去,薛柔压根发现不了他踪影。
  *
  薛柔睁眼盯着帐顶花纹,一道女声钻进耳朵。
  “臣有疑问需娘娘解惑。”
  赵旻平日虽无臣下规矩,但从未用这般冷淡的语气。
  薛柔起身,看着赵旻亲自点上灯烛,可她手一直发颤,半晌对不准灯芯。
  “赵旻,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去偏殿。”
  赵旻终于将那盏灯烛点上,照出去偏殿的路,微弱火光映得她面色沉沉,隐约几分当年在螺钿司的风度。
  见她严肃,薛柔终于正色,披上外衫去偏殿,问道:“何事?”
  显阳殿偏殿内,供奉着一尊佛像,宫人们日日拂拭佛龛。
  这是皇帝的安排,他总归对当年谶语耿耿于怀,哪怕不信佛也要求个心安。
  薛柔却不在意,她在相和阁内供了多少年菩萨,也没保佑她姻缘顺遂。
  她拿起今日刚供奉的糕点咬了口,正对着佛龛坐下。
  见皇后身心轻松,仿佛万事不在意,赵旻气得脸都绷紧。
  “陛下数日未来,娘娘半点不着急?”
  赵旻一阵头痛,想不通先太后是怎么教孩子的,当年薛韵从未这般不给先帝面子。
  后宫中的女人,再尊贵也需仰仗帝王喜爱,没人敢给皇帝难堪。
  “娘娘,欲擒故纵总归有个度,倘若陛下当真恼了,往后再也不来该如何?”
  一番话惹得薛柔面色泛红,她猛地站起身,“谁说我是欲擒故纵?他不来便不来,在式乾殿也好得很。”
  赵旻半眯着眼睛,这些时日,任谁都能看出来帝后之间不和,但赵旻却知,是薛柔一直不想见皇帝。
  直到今夜,赵旻都以为原因无非两种,一是恃宠而骄,想拿捏天子,二是因为往事记恨在心,懒得看皇帝那张脸。
  可当下,赵旻细细咂摸皇后方才所言,品出几分不寻常的怨气,这里头定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略带狐疑,“陛下究竟怎么了?把娘娘气成这样,连臣也要瞒着?”
  薛柔却陡然僵住,紧抿着唇,一副不肯开口多言的模样。
  见她沉默,赵旻只当她年少不知事,喜欢闹别扭,平复心绪后尽量温声劝她。
  “娘娘,当务之急是有太子傍身,只要娘娘膝下有太子,陛下哪怕三四年不来显阳殿,臣也不会多言半句。”
  “无论发生什么,娘娘再厌恶陛下,也要忍耐些。”
  赵旻凝神注视面前的皇后,只要薛柔有太子,许多问题迎刃而解,至于皇帝来不来,有什么好在乎的?
  谁料寥寥数句,不知怎的戳中了薛柔,她脸色发青,半晌才道:“这话你该同陛下说。”
  薛柔语焉不详,引得赵旻下意识问:“此话何意?”
  “……我那日遇见沈愈之了,他告诉我,”薛柔又是一阵欲言又止,“陛下背着我喝避子汤。”
  赵旻眼前空白一瞬,有几分恍惚,随即双目圆睁,脸色青了又白,喃喃:“什么?”
  又看一眼皇后,确定她没有胡言乱语,赵旻怒急攻心:“他疯了不成?”
  谢家天子皆尚武,从太宗到先帝,皆对太子的降生尤为急迫,以免在外征战遇险,京中无太子坐镇,朝野动荡。
  依赵旻的想法,南楚前几年便因党争而君臣失和,陛下素来主战,定要借机南下,他应该是最希望皇后有孕的人。
  谁知谢凌钰昏了头似的。
  赵旻眼前发黑,她总不能冲去式乾殿,把皇帝药碗打翻。
  半晌,她神思清明许多,想起今日拉着皇后来偏殿,究竟是为什么?
  望着薛柔,赵旻若有所思,冷不丁问道:“陛下这么做,不是正合你意么?”
  “我平日穿什么衣裳他都要过问,”薛柔深吸口气,“轮到这种事,他凭什么瞒着我?”
  “凭他是皇帝,”女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娘娘真把他当夫君了?”
  赵旻嘴角似笑非笑,仔细看眼底却尽是严肃,“娘娘莫非要告诉臣,对天子动了情罢?”
  想起薛韵和谢元彻的纠缠,赵旻就头痛,天底下就这“情”之一字最该死。
  薛韵便是动了真情,不肯伤谢元彻唯一的血脉,若早早动手,岂至于在华林苑遇政变。
  赵旻心口泛冷,静静看着皇后,等她回应,哪怕瞬息也如数年漫长。
  终于,佛龛前响起声音,像流云般轻飘飘的。
  “岂会?”
  薛柔想起什么,垂眸补道:“倘使太后视先帝为夫君,岂有我薛氏十余年显贵。”
  仅隔一道浅金绢窗,谢凌钰静静听着那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原来如此,他想。
  不是因为故人,是自己和沈愈之的错,让她为难了。
  在赵旻问出最后那句话时,谢凌钰神色骤然凝滞,嗤笑自己深更半夜听皇后墙角,报应便来了。
  他自己都不敢去问,赵旻却说出口,纵使他想离去,腿却半分不动。
  在那不长不短的沉默中,谢凌钰怔住,随后闭上眼,喉咙滚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哪怕阿音接下来的回应,是毫不犹豫的否认,也难掩他此刻喜悦。
  倘若是先前,谢凌钰听见“岂会”二字,定恼怒不已。
  他想要阿音心里唯有他,如她曾纯粹心悦旁人般心悦他,要从身到心只属于天子一人。
  但这几日在式乾殿,皇帝总深夜望着黑白交错的棋盘,头回觉得无趣。
  他想起倘若在显阳殿,此刻该睡下了,身侧的人抱起来软得像水,声音比最嫩的藕还要清甜。
  然后,就再也没办法安稳阖眼。
  深夜闻着博山炉散出的沉水香,没有清润的甜香掺杂,格外单薄,皇帝起身,抚着额头,心中底线一破再破。
  只要阿音派人送句话,便是把故人的位置分出来一点,给了他。
  如此,他心甘情愿忽略一切不快。
  谢凌钰垂眸,想起她那阵沉默,如同棋手落子前的摇摆不定。
  犹豫究竟该选哪条路,舍弃哪颗子。
  他能拥有那片刻的犹豫,已是超乎预料的惊喜,足以安抚他。
  身边并无随从,皇帝孤身一人在殿外吹风,发丝都沾染几分夜晚凉意。
  在推开殿门那一瞬,谢凌钰听见薛柔低声惊呼,安抚道:“是朕。”
  此话出口,薛柔的脸色却骤然煞白,这比见鬼还可怕。
  陛下怎会在外面?
  他听见了多少?
  他……恐怕又要生气,薛柔忍不住后退半步。
  谢凌钰看向赵旻,神色毫无波澜。
  “出去。”
  薛柔眼睁睁看着赵旻退下,偏殿内唯有两人。
  她嘴唇干涩,忽然想喝口茶,细细琢磨如何辩解,但看见谢凌钰那张脸,又忍不住抿唇。
  分明就是他隐瞒在先,凭什么要她先开口。
  下一瞬,她被浅淡的沉水香拢住,听见皇帝急促的呼吸,回过神发现他像在闻她身上百濯香。
  薛柔心觉不妙,怕他在佛龛前伸手解她衣带,想推开他冷静下,却被抱得更紧。
  她腰上一痛,忍不住蹙眉,觉得眼前人力道大得能把她揉进身体里。
  谢凌钰垂眸看着她眉头,想伸手抚平,但实在舍不得放开怀里温香软玉,俯首吻了下她眉心,喉咙发紧。
  “是朕的错。”
  第79章 如月下赏新雪,又似雪中……
  他顿了顿, 话锋一转,“阿音有没有想朕?”
  薛柔愣在原地,没想过谢凌钰并无半分怒色, 更没注意到,她沉默越久,他眸色越深。
  两人挨得太近,薛柔甚至能看见他眼睫颤动着,止不住往她唇上打量,在想什么显而易见。
  就在他慢慢低头,唇瓣快碰到她嘴角时, 薛柔忽然道:“陛下说自己错了,我怎不知错在何处?”
  谢凌钰呼吸一滞, 看着她晶亮双眸,温声道:“朕下次喝药,定和阿音商量。”
  话还未说完, 他便吻上她唇角, 以至于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 像把承诺直接喂给她一般。
  薛柔被他说的一哽,不知如何回应,也没法回应。
  她平日都由谢凌钰引着换气,今日他克制不住呼吸凌乱,抚着她后背的手格外用力, 连自己都顾不上,遑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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