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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110节

  刚抿一口酸甜浓郁的酒,耳畔便是清脆的“铮”。
  恍若春寒乍破,随后音调或高或低接连不断,如江水化冻浩浩汤汤而下,流水绵绵不绝。
  女子清越声音越过屏风,“麟之趾,振振公子……”
  “停一下。”薛柔神色复杂。
  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就是因为谢凌钰在,吓得这群人不敢奏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竟比宫里还正经。
  那她来这儿做什么?
  薛柔紧抿着唇,流露出一丝不满,她没看见身侧人陡然泛冷的神色,而是思索着,得想法子让陛下少约束着她。
  “陛下,你怎么不喝一杯?”
  谢凌钰垂下眼睫,看着已凑到嘴边的杯盏,酒液泛着光泽,晃荡着映出几分倒影。
  再往下看,便是皓白手腕,他轻轻摁了下她腕上肌肤,“你有些醉了,不能再多喝。”
  “我没有。”
  薛柔一边说,一边大着胆子将酒盏硬往他唇边塞。
  她心底咬牙,分明清醒得很,被皇帝一说,竟开始醺醺然起来,都怪他多嘴提那一句。
  谢凌钰唇瓣已沾上酒液,鼻尖半是酒香半是眼前人身上的百濯香。
  还未饮,就让人目眩神迷。
  皇帝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神色清明看着薛柔。
  待喝下好几杯,他终于问:“阿音想把我灌醉后做什么?”
  定是她想找的乐子,是不被他允许的。
  薛柔被问住,可能真有些醉了,直接道:“我认出了小怜的琵琶声,我喜欢躺在她膝上听她唱曲。”
  望着那双因饮酒水濛濛的杏眼,谢凌钰脸色铁青,“你躺在她膝上?”
  薛柔解释:“我当初在嫏嬛殿,日日早起晚睡,总歇息不好,偶尔得空寻她,丝竹声声软言细语唱着,便觉困乏得厉害,索性躺在她膝上歇息。”
  看了眼四周,谢凌钰果真发现张小榻,檀木质地。
  他轻笑,原来是特为薛柔准备的,她倒是比皇帝还会享受。
  怪不得当初不肯去长乐宫,总想着回府,她在外头竟比他想的还要潇洒滋润。
  皇帝平复心绪,慢条斯理道:“你现在也能枕在我膝上。”
  薛柔默然,这能一样么?谢凌钰身上哪都硬,枕着不舒服。
  她放弃给他灌酒,嗓音柔柔越过屏风:“小怜,唱我先前听的曲子罢。”
  对面沉默一瞬。
  阮怜畏惧皇帝,至今忘不了陛下面色沉冷要拔她舌的模样。
  故而她想见一见皇后,不知皇后过得如何,陛下是否会沉着脸对她。
  然而阮怜深知,这道屏风,陛下不可能命人撤去,今日是见不着皇后了。
  怔愣的刹那,冷如秋水泠泠的声音传来。
  “皇后吩咐,便唱罢。”
  皇帝发话后,阮怜下意识一激灵,重新拨弄琵琶弦,其余乐姬见她动了,才敢随之抚琴吹笙。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薛柔将酒壶中的酒皆尝过后,头脑发轻,身子却觉重,不住往下沉。
  加之阮怜唱时声调绵软缠绵,如一双手径直将人往下拉,坠入似真似幻的梦境。
  她觉得困乏,逐渐半阖上眼。
  谢凌钰一直看着她,微叹口气,耳边还萦绕着那句信誓旦旦的“我没醉”。
  待不知唱到第几首,薛柔感觉有人扶着她脑袋,给她喂东西喝。
  她意识到自己醉了,含混道:“不能再喝了。”
  “是醒酒汤。”
  谢凌钰语气掺杂无奈。
  “这东西对我无用,”薛柔喃喃,“我过会儿便能清醒。”
  见怀中人紧抿着唇,醒酒汤死活喂不进去,谢凌钰只好放弃,眉头微蹙端起她方才用过的杯盏,里面还有一半透亮酒液。
  当真这般好喝么,引得她贪杯至此。
  谢凌钰盯着酒液,心底竟泛起好奇,盯了片刻一饮而尽。
  与她开始递的酒不同,方才酒盏中的,应该掺了花露,浓烈馥郁的香气夹杂甜意,中和原本烈酒的辛辣。
  丝竹声缠缠绵绵绕着,姜家簪缨之族,养的乐人不同凡响,令闻者忘忧。
  然而,谢凌钰恍若没听见,他也委实没注意那帮人在唱什么,只垂首凝神注视躺在膝上的人。
  他指尖轻轻碰着那张脸,如明珠生光,恍惚想起宫中梅林于寒冬盛放时,被誉为一景,然眼前颜色足以压倒万株雪中红梅。
  总觉她睡着了,谢凌钰嘴唇动了动,语调轻如叹息。
  “我让旁人知晓你我有情意,你觉得窘迫,倘若换作……旁人,你也会同他恼么?”
  想必是不会的。
  他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觉得这问题颇为无趣。
  薛柔酒量一般,但醒酒还算快,朦朦胧胧听见皇帝说什么,却不清楚,但躺下来出乎意料地舒服,她索性闭着眼再小憩片刻。
  正当谢凌钰以为她还未醒,却听她双唇微动,斩钉截铁道:“有个音错了。”
  他轻轻抚着她脸颊,“何时清醒的?”
  薛柔睁眼,眸中仍旧有醉意,几分得意道:“我通音律犹如你擅棋,纵使是醉也能听出错漏。”
  她说着起身,揉了揉额角,“什么时候了?也该回去了罢。”
  刚好谢凌钰也不想在此处久留,见她步履不稳,索性直接抱起她。
  一进马车,薛柔便撩开点车帘,想吹一吹风,果真神思清明不少。
  她瞥见家商铺,想起什么,连忙道:“停下。”
  谢凌钰抬眸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便见她已然下去,没再多想,皇帝也跟着过去,怕她摔着握紧她手腕。
  薛柔声音发脆:“那家铺子的东家我认得,她擅长打穗子,我让她帮忙打个玄金色的。”
  京洛贵公子们喜佩剑,却大多为未开刃华而不实的剑,上头还要缀各色装饰,这家铺子专卖这些,薛柔来这给薛珩挑过把剑。
  谢凌钰脸色隐隐发青,却顺着她应下,买便买了,他换不换是他的事。
  “好,但我却觉你给的最好。”
  周遭行人稀疏,不远处的客栈二层,窗却隐隐开了条缝。
  一双眼透过缝隙窥伺许久,其主人攥紧手,最后手指在木窗留下鲜明痕迹,仿佛在叩问,若有若无诉说不甘。
  你喜欢上他了?
  你怎么……如此轻易地,如此迅速地爱上另一个人。
  第87章 若有方士可令身形随意缩……
  面具后那双眼缓缓阖上, 不愿再去看。
  犹记当年,薛柔给薛珩打剑穗,他知道后也想要, 却被笑着拒绝,正失落却听少女语调轻灵:“我手艺不精,往后再送。”
  然后便没了下文,薛柔压根不练女红,把此事抛之脑后。
  他都没有的东西,皇帝凭什么有?
  就凭天子能强拆旁人幼时婚约,做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那屡屡敦请陛下立后的奏章, 每一封结尾皆是“伏愿圣明天子万岁无极”,奏折之外, 他独自在房中,对着雪白墙壁一遍遍执笔写这句话,提醒自己。
  巍巍皇权容不下挑衅, 想活命便安分些, 谢凌钰是天子。
  但满墙墨痕兜头压下, 也没叫他心甘情愿安分,控制不住想见她一眼。
  见到了。
  郎情妾意,好生刺目。
  丝丝缕缕的怨气如少女言笑晏晏时指尖柔韧琴弦,温吞地缠上心尖,然后绞紧, 逼出一点恨意。
  怨她毫不留恋转头,对想要他命的男人举止亲昵。
  怨到最后恨自己, 为什么不能爱表妹爱到坦然面对她琵琶别抱。
  他可以为薛柔死,可以接受她忘记过去。
  甚至……能接受她喜欢任意一个贩夫走卒,公卿王孙。
  却不能接受薛柔喜欢上皇帝。
  “公子, 今日的冷水送来了。”
  客栈的人在不远处低声道,目光扫到某处后愣住:“公子的手是否需要包扎?”
  王玄逸垂眼,才发现指尖被木刺扎进,流了点血,也不怎么痛。
  “不必,你出去罢。”
  他摘下面具,用冷水浸过的帕子摁在隐隐发痒的伤痕处。
  随着抓心挠肺的瘙痒缓解,心底沸腾的情绪也随之平静不少。
  重又看向窗外时,那两人已经出来,他的眼珠随那裙摆而动,面色重又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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