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112节
只要想起皇后那位旧相识仍活着,谢凌钰便一日难以心安,恨不能去哪都盯着她。
薛柔半阖着眼,忽然听见皇帝开口,语气幽幽,半是执拗半是可惜。
“若有方士可令身形随意缩放,我去何处都把你带着。”
陛下又发什么疯?薛柔忍不住掀起眼帘看他。
谢凌钰也觉荒谬,笑了一声,捻着她耳垂,柔声道:“不提这些,我给你备了件礼物。”
瞧见他手边匣子里是什么,薛柔脸色僵住,那是一枚碧玉耳坠。
除了质地,其余的与他身上那只别无二致。
第88章 明之,皇后心里有朕
“阿音, 我帮你戴上它,如何?”
薛柔脸色隐隐泛白,半晌不说话, 倘若是以往在宫里,她或许会直接推拒。
可现在,她总觉谢凌钰心情不佳,并非突如其来的恼怒,而是长久紧绷的弦乍松缓后,看似静谧,实则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疲倦。
好生奇怪, 近一两个月又是谁惹着他了?
“陛下……”薛柔想了想措辞,“我不大喜欢戴耳坠。”
“你先前说过, 倘若我的耳坠是碧玉的,定极为好看,你愿意戴。”
谢凌钰将她醉后的语气都学了出来, 而后柔声道:“你说的话, 我都记得, 岂会叫你失望。”
他语气如春风和煦,却叫薛柔气得牙痒。
她还说过想每日在薛府住,不回宫了,他怎么不肯满足这个要求?净挑他自己喜欢的记。
谢凌钰见她神色分明畏痛,语气放得更轻缓些, 诱哄道:“阿音戴着它,有旁的好处。”
他音色本就如风吹碎玉, 此刻迎合她喜好放低些,令人晃神一瞬。
薛柔有些狐疑地打量匣子,内心动摇几分。
什么好处?谢凌钰应当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诓人。
忽然, 她发现不对,迟疑道:“怎么只有一只。”
“我也只有一只。”谢凌钰神色不变,理所当然道。
薛柔:“……能否容我问一句,好处是什么?”
她心底隐隐有个猜测,这东西陛下那么宝贝,莫不是哪里的钥匙,或类似通关令牌。
谢凌钰送她的无非珠玉首饰,或许有了这东西,她能随意进天子私库。
合情合理,薛柔越想越这么认为。
可皇帝却垂眸看着她,唇角笑意似有若无,“不可说。”
“陛下莫不是骗我,”薛柔脸色微僵,被激出几分脾性,顾不上旁的,直白拒绝天子,“我不想戴。”
谁料话说出口,谢凌钰竟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颔首道:“那便罢了,我不欲强求。”
而后便是幽幽叹息,仿佛真情实意惋惜遗憾。
“阿音往后或许要后悔。”
薛柔被他吊起好奇心,却得不到回应,索性把猜测问出口。
望着那双含有期待的杏眼,谢凌钰神色微顿,抚着她脸颊轻笑:“阿音好聪明。”
得到肯定,薛柔心底权衡半晌,脑袋枕在他膝上,闭上眼不敢看穿孔用的银针。
她忍不住补一句,“轻一点。”
谢凌钰忽然有些不忍心,指尖恋恋不舍捻着她耳垂。
久等不到他动手,薛柔忽然想起皇帝应该没做过这活,怕不是头一回。
“陛下,要不让绿云进来?”
她惴惴不安睁眼,只看见谢凌钰下颌线条,耳边则是他温柔的拒绝。
“不必。”
谢凌钰说完,只命人将灯烛挪近些,随后便拈起枚豆子,放在怀中人耳垂上缓缓碾压。
暖融融烛光映在她脸上,犹如朝霞映桃花,垂眸凝视,连她每一根睫毛轻颤都能清晰看见。
他喉咙止不住发紧,心跳得厉害,拿起银针时,心底反复叩问,倘若一件事对自己全无益处,又为何要做?
但谢凌钰的性子,偏偏又是信奉开弓没有回头箭,做了便做到底。
我不负卿,卿不负我。
他也只能做到前面半句,至于后半句实非人力可为。
银针刺破肌肤,渗出血珠,落在他衣裳,洇出一点赤色。
薛柔本不觉什么,但听见他问“痛么?”,忽然觉得的确疼。
“痛,”她抿紧了唇,“早知不要什么私库了,也没什么稀罕物。”
不就是金银珠宝,字画古玩,她什么珍品没见过,真是一时糊涂财迷心窍。
听见低低抱怨声,谢凌钰哑然失笑,俯首吻去一滴泪珠。
薛柔起身照了照铜镜,盯着耳垂,“为何只有一截丝线?”
“得等半个月,否则容易化脓,”谢凌钰仍含着笑,“莫要着急。”
因他这句话,薛柔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待他亲手为她戴上那枚碧玉耳坠后,她心想定要去私库好生挑几样稀世珍宝。
去的路上,薛柔一直琢磨,甚至没注意到流采始终复杂的神色。
真进私库,望着看不见尽头的架子,薛柔便开始头痛,粗略看了几眼,便想回去。
那些首饰,看着精致,不少是先前帝王赏赐给后妃的,被人戴过的东西她不肯要。
至于字画,薛柔喜欢的几位大家,仅存于世的真迹都在显阳殿,还有琴……也比不上她手里的。
越看越没意思,她有些失望,什么都没拿便要回去。
如今天越发冷,回显阳殿的路上,薛柔眉头微蹙,想不通为何要白跑这一趟。
绿云忽然开口:“前面那个,是哪位大臣?”
“是顾灵清。”流采瞥了眼远处那人装束,解释:“他身上金腰带是御赐的。”
朝中得御赐金腰带的人不止一个,但只有顾灵清的腰带上有玛瑙。
朱衣台中,唯有顾灵清腰带镶赤色玛瑙,各州司使则镶翠琅玕。
譬如顾又嵘任豫州司使时,便以金钗翠石示人。
顾灵清远远便看见皇后,驻足道:“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是要去式乾殿么?”
倘若皇后是去找陛下,他便打道回府了。
顾灵清说话时始终垂眸,看着凉风拂过她裙摆,银线绣做的流云纹恍惚也隐隐动起来。
“不去。”
听出皇后语气中不大痛快,顾灵清下意识飞速瞥了她一眼。
碧幽幽的颜色映入眼帘,熟悉的样式令顾灵清想勉强扯下嘴角,却半晌没能成功。
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石头做的。
薛柔忍不住皱眉,就连绿云也觉此人太过无礼冒犯,哪有大臣盯着皇后首饰看的。
唯独流采破天荒并未冷下脸,而是淡声道:“这是陛下给我们娘娘的,可是有蹊跷?”
一句话让顾灵清如梦初醒,回过神深深垂首,“并无不妥。”
“臣只是觉得……”顾灵清有些胸闷气短,“巧夺天工而已。”
他不愿再多留,行了个礼道:“臣还有要事求见陛下,先走一步。”
*
式乾殿前,顾灵清拾级而上,头脑仍旧阵阵发晕。
“顾大人怎么脸色苍白,”李顺瞧见青年毫无血色的唇,客气关切一两句,“可否需要让太医来一趟?”
“不必。”
顾灵清话虽这么说,却忽然踉跄,被李顺扶住后颔首:“多谢李中尹。”
待踏入殿内,瞧见御座上那道身影,顾灵清本欲收敛所有情绪,眼前却克制不住浮现皇后的模样。
“明之好似身体不适,”谢凌钰抬手,“不必多礼,坐下罢。”
陛下难得体谅,顾灵清抿了口热茶,心口跳动却没慢下分毫,越想越心惊胆战。
伴君多年,他深知这副模样躲不过陛下怀疑,也知陛下不喜臣下藏着掖着,直白道:“臣方才见着皇后了,还有那枚耳饰。”
顾灵清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为何?陛下可记得中宗所言?”
中宗时,李太后权倾朝野,也没能把手伸进朱衣台。
中宗夺权后曾言:“朱衣台乃我谢家天子利器,断不可为外人染指,否则便为不孝子孙。”
谢凌钰自然记得,缓声道:“他杀妻杀母,也配谈孝字?”
闻言,顾灵清纵使听出陛下不悦,仍硬着头皮道:“臣想谈的,并非孝。”
满殿寂静,那些宫人已被皇帝屏退,四下落针可闻。
顾灵清闭了闭眼,天子可随意号令朱衣使,或旁人携天子信物亦可。
所谓信物,每个皇帝的皆不相同,譬如太宗的是当世名剑流霞,先帝的是枚缺口的鱼龙玉佩,这些机密唯有顾家知晓。
顾灵清少时便知,今上的信物初时是天子剑,后来则是那枚好似永远不曾摘下的耳坠。
历代大昭帝王,没有一个愿意将信物赠予他人,风险极大,只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