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129节
“娘娘今夜该留在式乾殿的。”
“他亲口让我回来,不会允许我留下。”薛柔抓住赵旻衣袖,无比笃定。
“赵侍中,倘若是我姑母,会怎么做?”
赵旻神色复杂,倘若是薛韵,会在能入宫时欢天喜地,然后把碍事的前未婚夫婿杀了。
薛韵当年就是这样做的。
赵旻长叹口气,看着面色苍白的皇后,不忍再出半句苛责之语,只道:“她没有你这样感情用事。”
许是一日紧绷后忽然松懈,也许是提起薛韵后,想到她薨逝前写信“吾有一小辈犹如亲女,托付于汝”。
赵旻心中忽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怜爱之情,哀叹:“阿韵说得对,你不适合入宫。”
她沉默许久,试着安慰皇后,“陛下心里喜欢娘娘,怎会不想见你。”
“不是的。”薛柔深吸口气,回忆在式乾殿时情境。
谢凌钰夺走匕首,抱得她浑身发痛时,她心底长舒口气。
她赢了。
倘若夫妻之间亦是对弈,那她技艺超过陛下百倍。
可对弈需要势均力敌,输的那方若太惨,恐怕不愿再来一局。
薛柔收回思绪,轻声道:“他喜欢我,我明白的。”
“正因如此,他会宽恕我,却绝不会原谅我。”
印证她的话般,往后一连数日,皇帝都没踏足后宫。
薛柔过了那夜,如无事发生般,甚至有心情去御苑赏花。
她躺在一块青石上,这块石头触之生凉,特意打磨过,专为休憩而用。
皇后用丝帕盖着脸,恍若睡着,身边有乐人正在抚琴。
忽然,乐声中断,薛柔拿下丝帕,“怎么了?”
“娘娘恕罪,奴婢方才弹错了几个音。”
这曲子是皇后当初亲自谱的,略有些难,这乐人错了一个音,心下慌张,又接连出错,思及近来帝后不和的传言,只怕皇后气恼。
“有么?”薛柔眉梢微挑,“慌什么,我都没听出来。”
“罢了,你下去罢。”
她觉得颇为无趣,重又盖上丝帕闭眼小憩,却听见有人上前。
“娘娘,”李顺的声音恭谨,“陛下说,关于王三郎的诛杀令都已撤下,娘娘若想看,可以直接去朱衣台。”
“我知道了。”
见皇后反应平淡,李顺面前浮现心情一日比一日差的陛下,思索措辞小心翼翼道:“娘娘若愿意,也可以去式乾殿找陛下亲自看。”
薛柔忽然笑了,“李中尹,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陛下托你带的。”
李顺犹豫许久,实话实说:“奴婢自己想的。”
一声轻嗤后,薛柔没怎么为难李顺,只轻声道:“回去罢。”
被皇后赶回式乾殿,李顺还未歇一歇,便听陛下不经意地问:“皇后在做什么?”
“在御苑躺着歇息,”李顺不管不顾地胡说八道,“瞧着脸色不大好,郁郁寡欢的样子。”
李顺见皇帝脸色淡下来,试探着问:“陛下,今夜要去看望娘娘么?”
“不去。”
她觉得他恶心,难道他还要上赶着被她嫌恶不成?
*
许是那夜被谢凌钰吓着了,薛柔近来如同被抽干气力,疲倦到不剩半点情绪,夜里竟睡得格外熟。
将近亥时。
显阳殿外值守的宫人瞧见皇帝,皆惊住一瞬,旋即战战兢兢行礼,唯恐陛下同皇后争执。
谢凌钰拨开珠帘,绕过屏风,一片昏暗中走到榻边,垂眸看着背对自己的薛柔。
她平素这个时候清醒得很,皇帝只当她装睡,不想见自己。
他躺在她身侧,忽然问:“你那日说,差一点就爱上我了,几分真假?”
半晌无人应声,谢凌钰借月色仔细瞧她,蓦地轻嘲:“果真没良心。”
李顺胆大包天竟敢欺君,薛梵音哪里像郁郁寡欢。
他夜不能寐,她倒是吃好睡好。
就不该找她自取其辱。
鼻尖隐约是她身上浅淡香气,万分熟悉。
谢凌钰阖眼,如兰似麝的气息却丝丝缕缕缠上来,令他心神摇荡。
他手掌抚上她乌发,青丝似水轻柔绕上指尖,嘴唇慢慢靠近她额头,顺着眉尾眼角脸颊一路往下。
朦朦胧胧中,薛柔觉得脸颊湿漉漉的,像玄猊在舔自己的脸,且颇为仔细,到眷恋的地步。
玄猊何时这般黏着她了?薛柔梦中有点惊喜。
随着身上愈发沉,她蹙着眉想挣开,手肘猛地碰到他伤处,含混不清地呓语。
“别闹。”
谢凌钰捂着伤口,面色铁青,饶是知道她无心,也顿时清醒。
他目光凝视身下无知无觉的人,心里陡然升腾强烈不甘。
那日薛柔的指责中,唯有一句他认,便是他根本没那么无私。
他不欲再欺骗自己,说什么只要阿音撒娇卖乖,哪怕是假的,他也能全然原谅。
越是爱她,他就越是不能原谅。
如鲠在喉。
皇帝下榻后整理衣冠,默不作声离开显阳殿,走前瞥了眼睡着的玄猊,还有那只鹦鹉。
那鹦鹉见有人看它,更加兴奋。
“小玉,小玉!”
可见薛柔不止一次这么教过它,也不知道是想气谁。
谢凌钰顿住脚步,俯身拎着猫儿后颈,一脸平静的将玄猊带走,不忘吩咐内侍:“那只鹦鹉吵皇后清静,带回式乾殿。”
半夜三更,皇帝携一猫一鸟回来,李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猫是朕与皇后一起养的。”
至于鹦鹉,本就是上官休献给天子的。
他照看它们,名正言顺。
一晃数日,显阳殿毫无派人要回猫儿鹦鹉的意思。
谢凌钰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难看,李顺回回打眼一瞧便怵得慌。
寝殿冰鉴旁,玄猊吃得油光水滑,冲刚醒的皇帝翻着肚皮。
还未等谢凌钰心情好些,那只鹦鹉又开始唱曲。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
它自从来式乾殿,雷打不动地唱怨妇诗,直唱得皇帝早朝时沉着脸,看道旁的草都不痛快。
果然,一曲唱罢,谢凌钰脸色泛冷,抬脚便离开寝殿,准备去看奏折。
因薛柔先前来过式乾殿,看皇帝处理朝政,玄猊便日日跟着他,一道去御案边。
一人坐着,一猫趴着。
往常谢凌钰不管它,它吃饱喝足后也安静得很。
可今日不知怎么了,许是休沐日无大臣求见,猫儿也觉皇帝闲得很。
它绕着薛柔平素坐的地方转几圈,随后轻巧跳上案头。
谢凌钰面无表情,觉得猫似主人形,没心没肺,在式乾殿好好的,净想着回去。
也不聪明,这几日,薛柔可曾关心过它?它竟还想着回去。
那双琥珀色瞳仁望着他,玄猊歪着脑袋,又跳上他膝盖,挠了下皇帝衣裳。
谢凌钰终于伸手摸它脑袋,面无表情冷冷道:“蠢猫,她不要你了。”
第99章 确实得我欢心
玄猊听不懂, 继续伸出爪子扒拉皇帝。
见他一动不动,玄猊急得绕着他转圈。
谢凌钰蓦地笑出声,想起薛柔说他心眼小, 喜欢欺负她的猫。
未过多久,他脸上笑意淡了些,抚着玄猊乌溜溜的脑袋。
“朕勉强带你去找她。”
李顺正在旁边研墨,闻言掩住眼底喜色,忍不住问:“陛下,现在便去么?”
皇帝抬眸瞥了眼,李顺连忙噤声。
“子时。”
谢凌钰手上微顿, 想起曾有宫妃贿赂父皇身边宦官,想绕过薛韵面圣。
他语气平淡, “朕去显阳殿,你为何喜形于色?甚至胆敢出言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