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131节
身为男子,他再清楚不过个中缘由,无非是会令人想到某些事,继而生妒。
谢凌钰无法忍受有男人对她幻想云雨之事,轻嗤一声:“他也配看?”
话音落下,他便拿起一盒脂粉,亲自一点点掩盖痕迹。
层层叠叠脂粉覆在她脖颈,反倒没原先白皙,甚至显得厚重。
谢凌钰蹙眉看过半晌,仍想再扑一层。
“行了,”薛柔出声阻拦,“已然看不见。”
她临行前,看一眼波澜不惊的皇帝,“陛下莫不会跟着去罢?”
薛柔怕谢凌钰见着表兄,遏制不住起杀心。
听出她语中排斥情绪,谢凌钰翻着书卷的手微顿。
“光天化日你还能同他做什么?”
“我自有政事处理,不会再于此耗费时间,”皇帝轻描淡写,“我说过,左右你离不开皇宫,你心思在谁身上,我全然无谓。”
薛柔面色古怪,但打量片刻,他神色却无一丝破绽,转身便离去。
如今大军于襄阳与南楚对峙,恐怕京中有刺客作乱,薛柔便选了甘芳园见表兄。
此处是朱衣台的地方,最为安全。
幽静隔间内,薛柔微叹口气。
“表兄,你快些启程去陇西,莫要再耽搁了。”
薛柔不知为何,今日离宫后便眼皮直跳。
若非没有合适的地方,她也不愿选甘芳园,只怕表兄触景生情,想起什么。
她特意选了未曾来过的雅间。
熟料对面年轻公子定定看着自己,哑声道:“阿音保下了我,还不如让我去死。”
王玄逸垂眼看着一碟糕点,“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些。”
薛柔眼皮跳得更厉害,“你我相识多年,自然记得。”
“陛下竟这般轻拿轻放,”王玄逸看着她,“他可曾逼你答允什么?”
薛柔眼前蓦然浮现谢凌钰逼她握紧匕首,脸色微白,道:“未曾。”
他哀叹:“陛下待你甚好,又文韬武略,乃健全之人,无怪乎得表妹欢心。”
一墙之隔,李顺战战兢兢,眼见陛下又一杯冷茶下肚,上前添茶。
谢凌钰面色阴沉,心底怒火无法浇熄,只想摁死花言巧语博同情的王三郎。
薛柔沉默良久,听出表兄根本没有想离开的意思,甚至眼底有强烈的自毁欲。
自幼相识,她知他傲气。
如今,她在皇帝面前保下表兄,恐怕让他心生挫败,觉得不若一死叫她永远记着。
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薛柔狠下心,决意要断了他念想,让他去陇西过安稳生活。
良久缄默后,薛柔终于开口,顺着他的话:“确实得我欢心。”
第100章 陛下其实不适合做夫君……
轻柔音调传到另一边, 已有些缥缈难以捕捉。
李顺不敢看皇帝反应,只见搭在案上的那只手轻轻叩了下,示意添茶。
谢凌钰轻呷后, 说出亲临此地后第一句话。
“香胜旃檀,不错。”
茶壶微倾,浸过花瓣的茶水倒入盏中。
看着被推到面前的茶盏,薛柔一时头疼。
“表兄,我会派人护送你,或是王氏多派些护卫也好。”
“你派的人,是朱衣使?”王玄逸轻声问, “陛下回来了,他未曾收回?”
薛柔沉默一瞬, “未曾。”
谢凌钰昨夜同她说,襄阳舟桥已修好,补给亦已至军中, 待秋日水枯之时, 厉兵秣马自西向东与阳寰汇合。
故而, 他不日便又要离京。
这枚耳坠,皇帝也未曾提及收回。
室内死一般寂静,王玄逸不知该说什么。
倘若后位上的不是阿音,倘若他仍是天子近臣,与皇帝同一条心。
那么身为朝臣, 王玄逸不会劝皇帝废后,只会私下联络宗室, 杀了胆敢迷惑君心之人,掐灭一切阻碍朝纲安定的可能。
王玄逸脸色泛白,又仔细回忆一番朝中诸臣, 以及当年永安殿的伴读们,血色终于恢复如常。
没人跟他一样胆大包天,又如此决绝。
薛柔好奇,问道:“表兄怎么了?”
听见他回答后,皇后静默不语,蓦地笑着摇头。
“表兄的想法,同宗亲们差不多。”
“你若有难处,可以找——”王玄逸顿住,想起自己已并非朝臣,“去寻王伯赟。”
“薛珩还小,还需再等等,我不日前蒙陛下开恩,光明正大回了趟徐国公府,父亲母亲说,无论如何,王氏乃皇后外祖家,自会为中宫后盾。”
听见“皇后”二字,薛柔便知表兄愿意离京。
她忽而哽咽,今日看见这张面具,虽心痛却尚能忍受,不至于失态。
唯独此刻听闻舅父舅母所言,心痛难忍。
身为阿姐,薛柔知道薛珩做了什么,紧抿着唇,准备替他道歉,却被对面那人抬手阻止。
“阿音,你我二人,何须说什么道歉,”王玄逸苦笑,“他看重亲情,我素来知晓,为何要责怪他?”
他顿住,想起薛珩压根不在乎薛仪,更不在意薛兆和,只在意一母同胞的阿姐,换了个说法:“姐弟之间,本就血脉相连。”
他眸中神色真切,“倘若是我,也会那样做。”
薛柔神色复杂,面上似是愧疚,似是痛苦,不知如何面对。
“阿音,我唯有一个问题。”
“说罢,我知无不言。”
薛柔以为,表兄会问关于王家的朝事。
然而王玄逸低头半是自嘲地笑了声,他双唇翕动,不知怎么开口。
半晌,艰涩声音响起。
“倘若阿音已然对我无意,那当年的我与现在的陛下,你会选谁?”
哪怕三岁小儿也不会出此等幼稚之语,王玄逸刹那恍惚一瞬,觉得自己昏头了,竟将这种招笑的话说出口。
薛柔也怔住,呆呆看着表兄,反应不过来。
她忽然觉得嘴唇干涩,慌忙拿起茶盏喝了口,却听表兄仍然在问。
“阿音,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人一生只能心许一人,后面的皆不如第一个。”
薛柔差点被呛着,咳了几声,想起自己为何出此言。
不过是因为薛兆和,世人皆言他惦念亡妻,任续弦花容月貌公府嫡女,仍不管不顾。
哪怕母亲待他再好,都捂不热他。
薛柔年幼时同阿娘哭,替她抱屈,阿娘却道:“人心只有一颗,给了公主就很难再给我,但这都是长辈的事,与你们做儿女的无关,不管你父亲喜欢谁不喜欢谁,你仍是金尊玉贵的薛氏女。”
后来薛柔再也不替母亲叫屈,薛兆和的心捂不热就捂不热。
茅坑里的冷石头,有什么好捂的。
不过母亲所言进了薛柔耳朵里,叫她年少时反复琢磨,视作箴言。
如同欲超脱世俗,要么修道要么修佛,没有拜两尊神的。
她想,感情之事必然是这样,得如捍卫道统的老顽固一般,惦念人生中画下最浓墨重彩那一笔的人。
终于寻出一切的缘由,当初年幼的薛柔很高兴,找到京中公认博学的表兄谈论。
王玄逸闻言蹙眉反驳,被她长篇大论训斥一番。
彼时十二三岁的表兄被她激动到掉泪的模样惊住,噤声不语。
薛柔那会想着他懂什么,若不是这样,她母亲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算什么,她因为父亲偏心流的眼泪又算什么。
思及这般不愉快的往事,薛柔勉强扯了下唇角。
“难为表兄还记得这些。”
她抚着茶盏,半晌没有说话。
过去这么多年,她早就知道并非如此,薛兆和偏心是因为他王八蛋,根本不配做父亲。
薛兆和捂不热,对续弦冷漠相待,则是因为他懦弱。
薛柔轻声道:“表兄,有些事变了,随之而来的想法亦会改变。”
谢凌钰回京前,薛仪入宫见她几回,说了当初同父亲争执的缘由。
薛府主君书房里,那摆在案头的白玉莲花雕竟然是阿娘的东西。
如同俗套而可笑的话本故事,落魄士族子弟对公府嫡女一见钟情,他收下对方的礼物,却胆怯到不敢开口承认心意。
直到姑母入宫为宠妃,他一跃为朝廷新贵,还未去提亲,一纸赐婚砸在头顶,皇帝将无上恩宠和亲妹妹打包送给他。
他没法拒绝,于是收起心思同清河过日子,清河公主极为良善温柔,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