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放轻了声音:“所以师兄,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放我走吗?”
  徐赐安沉默了几秒,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我不会放你走的。”
  宫忱自认为天泠山之后,他就没再招惹过徐赐安,不管徐赐安怎么对他,他都无所谓了。
  可这一刻,心脏还是隐隐作痛。
  他果真是多此一问,他的师兄这么讨厌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既然如此——”
  宫忱往后退了一步。
  深渊在他脚下。
  宫忱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任身体被群鬼拽入深渊。
  “那你有本事,就来地狱抓我。”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徐赐安边叫他的名字边扑过来,却被身后的少年死死抓住。
  乱蓬蓬的头发下,少年的眼睛充满了狠毒,像蛇一般怒目圆睁,紧紧盯着自己。
  去死。
  快去死啊。
  宫忱看见他说。
  后面发生了什么,宫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进地狱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带回青瑕破碎的魂魄,缝起来。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谁都不重要。
  。
  在河边放完花灯,两人回道亭后,徐赐安只要了一间房。
  宫忱起初没反对,进去将床被铺好后,才跟徐赐安说:“师兄,这床太窄了,还是再要一间房吧。”
  自从回来的路上,徐赐安告诉他崔彦是方显山的弟子后,这是宫忱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徐赐安就是怕他这样,都提前哄了他一晚上,结果一提跟方显山有关的事,全白哄了。
  “行,只要你有钱。”徐赐安瞥了他一眼。
  “很贵吗?”宫忱问。
  徐赐安说了个数。
  “………”宫忱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要不睡地上吧。”
  “床没那么窄。”
  “可我睡觉时习惯不好。”
  徐赐安眉头微蹙:“宫忱,是你习惯不好,还是不想跟我睡在一起?”
  宫忱没说话。
  徐赐安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只是站了起来:“我去再定一间房。”
  宫忱忽然拽住他,低声问:“师兄,如果当年我真的杀了崔彦,你会怎么看我?”
  徐赐安转回来看他,眼神并无异常:“就这样看你。”
  宫忱抿了下唇:“我是认真问你的,要是我真的杀了崔彦,或者做了别的错事怎么办?”
  “你不会做错事。”徐赐安说。
  宫忱一愣:“这么相信我?”
  “我是更信我自己,”徐赐安仍看着他,“不管你要做什么坏事,我都一定会拉住你。”
  所以当时才那么快地卸了我的胳膊吗?宫忱在心里嘀咕。
  “也不一定嘛,我当时往地狱跳的时候,你也没拉住我。”
  徐赐安轻嗤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拉住你?”
  宫忱屁股往床上一坐:“我都看到了,你被别人拉住了。”
  “往哪坐呢,”徐赐安挑了下眉,“不是要睡地上吗?”
  “要睡地上的蠢货已经被我赶走了,”宫忱麻溜除了外衣,钻进被褥里,探出脑袋,无辜道,“现在就剩一个给你暖床的俊俏夫君,你要不要?”
  “俊俏吗?”徐赐安问。
  宫忱垮了脸:“至少可爱吧。”
  徐赐安忍不住笑了:“都不要。”
  然后俯身抱住宫忱,轻声道,“今晚只跟二十岁的宫忱睡。”
  宫忱脸和心都瞬间热了。
  两人彼此折腾了一会,总算好好躺在床上了,许是温泉的药效上来,宫忱有了些困意。
  “师兄,我打算明天就回邺城,不只是应师姐的事,那边还有几个小家伙,我放心不下。”
  徐赐安“嗯”了声:“我明天也要回徐家,等我暂时处理好了家里的事,就去邺城找你。”
  “真的吗,你会来找我?”宫忱勉强把眼皮撑开。
  “别高兴得太早,”徐赐安说,“我去邺城,是要把你抓回徐家的。困了就睡,别硬聊。”
  “好。”
  宫忱完全闭了眼睛,已经困得不行了,下意识蹭着徐赐安的胸膛,小声嘟囔。
  “那我保证束手就擒。”
  。
  邺城。
  天还未亮,深蓝色的天幕下,一座荒废了近一年的宅邸,沉默得像一头死去的羚羊,直到少女的声音嘶哑地响起。
  “奚何,”她背靠在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下,眼神黯然,“只剩一刻钟,第七日就要结束了。”
  “若还是等不到首领的魂魄,就意味着,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人死后,魂魄会在头七日回家一趟。只是有的人会回到出生的地方,有的人则会回到漂泊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在死者心里,哪里才是家。
  身旁,少年背负一柄长剑,即便顶着浓浓的黑眼圈,依旧站得笔直。
  他对少女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迟秋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他不回邺城,便在岚城,即便我们没见到,阿佑他们也一定会见到的。”
  外面太冷,她闷闷地咳了几声,把脸埋进披风里。
  少顷,腰间的传音符亮了一下。
  “迟秋。”是阿佑的声音。
  “阿佑?!”迟秋倏地站了起来,风帽滑落,引得旁边的奚何看了过来,“你们见到首领了?”
  “没有,”阿佑说,“只剩不到十分钟了,我有点紧张。”
  “………”迟秋弹了一下那传声符,本来想骂他,出口却成了沙哑的一声:“我也紧张。”
  “世人说他是罪人,要是他一生气,不肯再回一趟人间,该怎么办?”
  阿佑沉默了一会,问:“迟秋,我问你,你真的相信他是无辜的吗?”
  “什么意思?你不信他?”
  “不管我信不信,他已经成了罪人,”阿佑叹了口气,“如今正值新一任守碑人首领遴选,我们若是被人知道还心向着前首领,恐怕………”
  “他没罪,”迟秋的声音蓦地沉了下来,一字一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阿佑,再让我听到一次这种话,我定不会饶你。”
  “嗯,我以后不说了,”阿佑倒是应得快,顿了顿道,“不过你鼻音这么重,是不是染了风寒?”
  “要你管。”迟秋恶狠狠地掐灭传声符上的光芒,情绪翻涌上来,没忍住重咳了两声。
  奚何一直看着她,见状立马帮她将披风拢好,帽子压实,然后才用手在她面前比划。
  天光一点点亮了起来,能看清他在问:是阿佑吗?他又惹你生气了?
  迟秋板着脸,用熟练的动作回道:他没良心,首领待他不薄,他竟然怀疑首领。
  奚何:你别生气,阿佑加入得最晚,不如我们了解首领是很正常的。
  迟秋:你也没比他早几天,但比他重情重义多了。
  奚何:他也许只是性格谨慎……
  迟秋哼了声:每次我一说他,你就要维护他。
  奚何动作有些局促:对不起,迟秋,我以为我是在安慰你。
  安慰她都不知道顺着她说话?
  迟秋挑了下眉,有点恶劣地看着奚何:真想安慰我,你就亲我一口。
  奚何怔了下,摇了摇头。
  迟秋上前一步:那我亲你一口?
  奚何立马后退一步,面色严肃:你别开这种玩笑。
  “开玩笑?”迟秋这下不打手势了,仗着奚何听不见,笑道,“你这木头,就当真看不出我喜欢……”
  她瞳孔剧烈一缩,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猛地望向门口。
  奚何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吱——
  厚重的黑檀木门缓缓打开,微弱天光下,一道暗色的身影悄然立在了门口。
  那男子瘦削,披了件雪灰色大氅,长发松松垮垮地半扎着,面孔年轻却寡淡,嘴角下垂。
  迟秋脸上的笑容和期待消失。
  不是宅邸的主人。
  而是当年下令毁了宅邸的人。
  崔彦。
  惩恶台第六执事。
  奚何持剑,瞬间站在迟秋面前。
  崔彦瘦直如竹的手指夹着一张黯然无光的结界符,抬起来,冲两人轻轻地晃了一下。
  那是迟秋布下的探查结界,它会在有人靠近时提醒里面的人。
  她花了两天时间才做成,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人破了。
  “还要吗?”崔彦还问。
  迟秋的心情早在看见是他的一刹那跌至谷底,听到这话心底腾地升起一团火,冷笑道:“你自己留着吧。也不知崔执事这个时辰不睡觉,来这有何贵干?”
  崔彦便当真收了起来:“自然是来确认宫忱是否真的魂飞魄散了。”
  “时间正好。”他说。
  就在刚才,第七日结束了。
  迟秋手指指节攥得发白,眼眶几乎是瞬间便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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