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咳嗽后,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薄红,显得病弱又可怜,谁也不忍心苛责他。
  可沈亦别是例外。
  他天生就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冷静的将少年的病与伤口联想起来,隐隐觉得对方是故意的。
  可是,为什么?
  只是郁安的表情实在无辜,见他没说话,不由忐忑地眨眨眼,又道歉道:“对不起,沈管家。你别生气。”
  沈亦别敛去眼底的探究,“我没有生少爷的气。”
  镜片后的桃花眼重新泛起温柔的光,他继续说:“甜水可以再调,杯子也不值钱。您还病着,理应多休息,是我考虑不周让您耗费心神了。”
  “不是你的错。”郁安抿唇。
  沈亦别对他欠身,从旁边搬来一方小凳,放在他面前,“您的伤口还在流血,粘着蜂蜜水和碎片不处理会感染的。请您坐着等我一下。”
  见少年听话的坐在凳子了上,沈亦别转身出了房间,应该是去取医药箱。
  郁安把受伤的那只脚从拖鞋里挪出来,偏头看了看,发现伤口不算大,那点痛感不及他从前所受拷打的万分之一。
  打碎杯子的声音不小,他猜已经惊动了楼下的人。因为不甚了解宅子的格局,所以他不知道是否打扰到了他想打扰到的那些人。
  没过几分钟,沈亦别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医药箱。
  他将双氧水和镊子拿出,略一俯身准备为郁安清理伤口却被拒绝了。
  “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少年那双内敛无波的黑色眼眸注视着沈亦别,温吞中暗含坚定。
  轻巧地接过了对方手里的东西,郁安弯下腰,用镊子靠近伤口,小心取出玻璃碎片时指尖发着颤。
  表现得有点怕疼。
  处理伤口的手法初始有些生疏,但掌握了方法后他的动作快了起来。
  夹出了所有碎片后,郁安轻轻移开托盘,用棉签粘着双氧水慢慢消着毒。
  他绷着脸努力装作风轻云淡,但还是漏了馅,睫毛颤抖得厉害。
  沈亦别垂着眼凝视着郁安,目光从那清秀苍白的侧脸滑至清瘦的肩膀,停在了对方莹白的脚面上。
  身上好白。
  沈亦别客观点评。
  郁安无知无觉,还在认真消毒。
  沈亦别静默着,只在对方需要时体贴地递上东西,姿态如松如竹。
  终于处理完伤口,郁安松了口气,坐直了身。
  沈亦别适时出声:“伤口不要碰水,晚些时候我来为您换药。”
  郁安本想摇头,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地上一片狼藉,自己行动不便,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高大的管家。
  郁安:“可能要麻烦你一下了,沈管家。”
  沈亦别收到暗示,知道对方是希望自己帮他一把。
  于是他行了一个绅士礼,对着少年伸手,“我先扶您去床上休息好吗?”
  郁安谢过他,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对方用礼貌的力道握住,借着力道站起身。
  草木清香扑面而来,他敛眸,被扶着绕开碎片一瘸一拐来到了床边。
  到了地方,郁安撤回手,轻轻坐在床边,看着沈亦别清理地上的玻璃残渣和水渍。
  对方给他的印象很像某种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古老贵族,西装革履、神秘高贵,无时无刻保持着优雅,哪怕做这样细碎的活也从容不迫。
  郁安的视线黏在他身上,像是能透过层层衣物和皮肉骨骼探寻对方的灵魂。
  这份打量明目张胆又谨慎小心,总能在沈亦别察觉到不对、转眸看来时悄无声息地掩去。两人在无声中上演着猫鼠游戏。
  待沈亦别擦干水渍,又铺了层地毯起身后,郁安启唇,“麻烦你了。”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被急切的敲门声打断。
  屋内的两人看向门口,那边传来陈姜清朗的声音——
  “郁安弟弟,我们在楼下听见了声音。是弄倒什么东西了吗?别担心,爸爸妈妈不会怪你的,只是让我来看看,顺便叫你下楼。”
  沈亦别没有错过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涩。
  郁安没理门口的陈姜,任由对方敲了半天门,才惜字如金地开口:“我没事,你走吧。”
  敲门声停下,陈姜可惜的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快点下来,二叔他们要走了,我们也要回家了。”
  半晌没等到郁安的回答,他扯扯嘴角,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屋内二人一站一坐,谁也没有先开口。
  一时沉默。
  窗外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郁安坐的位置看不见山茶花了。
  于是他不再向外看,只低声说:“我该走了。”
  说是要走,人却坐在床边没动,显然是还有话说。
  沈亦别不急不换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细致地擦去手中因为刚才打扫留下的脏污,末了收了手帕,才又对上郁安黑亮的眼,客气伸手道:“我扶您下楼好吗?”
  他没能重新握上那双白皙细嫩的手,因为手的主人不允许。
  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瓣张张合合,郁安用暗哑的嗓音说道:“其实我还不想走。”
  见沈亦别稍显诧异,他错开目光,苦笑,“你知道吗?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妈妈说陈姜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她和爸爸欠了陈姜十几年的陪伴和爱。我能理解他们,但是陈姜对我而言只是陌生人,他讨厌我。”
  顿了顿,郁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恨我。恨我抢了他的位置,霸占了爸爸妈妈这么多年。”
  “那里不是我的家了,”少年透亮的乌眸中蒙上一层阴霾,“从陈姜回来开始,我就知道爸爸妈妈会抛弃我。那里是陈姜一个人的家,我不想再回去了。”
  沈亦别垂眸看向少年,听着对方的痛苦自白,眼神无喜无悲,注意力甚至跑偏到对方长而卷密的睫毛上。
  好像振翅蝴蝶。
  沈亦别问他:“那少爷想怎么办?”
  那对小扇子般的睫羽颤动几下,郁安抬眼看来,浸水的眸子如湖面日影,波光粼粼。
  “帮帮我好吗?沈管家。”
  第6章
  说不清是出于微薄的怜惜还是别的什么,沈亦别最终答应了郁安。
  郁安被安排着躺回床上休息,眉目如画的管家温声对他说:“睡一觉吧,少爷。”
  愿望得到应允,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少年点头,乖巧地盖好了被子,只露出一张精致苍白的脸蛋。
  见他闭上双眼,呼吸慢慢平稳,沈亦别出了门。
  他很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张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容在面临质问时也带着笑意,一双琥珀眼眸波澜不惊。
  “病情反复、又不慎摔倒受了惊吓……”
  陈姜重复一遍他的话,心里嗤笑一声。
  而郁父郁母对此也很是怀疑。
  沈亦别微笑着坚持道:“是的,现在少爷吃了药睡着了。”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我刚刚上楼还和弟弟说过话!”
  “可少爷现在确实睡了。”
  “我不信。”
  陈姜眯了眯眼,不愿轻易放过这件事,对着郁老家主道:“爷爷,我上去看看弟弟。他要是还在生病,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郁夫人眉头一皱,刚想拦住自家儿子却见他头也不回的往楼上去了。
  郁父郁母只能跟上去。
  郁老家主没参与这场闹剧,坐在沙发上喝着茶,视线一偏,见沈亦别还陪在一旁,问道:“那孩子的病严重么?”
  沈亦别回答:“转成低烧了,老爷。只是少爷脚扎到碎玻璃上,受了点伤。”
  郁老家主默了默,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去看看吧,必要时拦一拦他们。文涛一家人的性子还是太急了。”
  得到授意的沈亦别颔首,抬步上了楼梯。
  而先行一步的三个人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
  见房门没锁,郁父推开一点门缝,看见了被窝里的少年。
  因为生着病,他的脸色不好,额头渗着冷汗,睡得不算踏实。
  “真睡了。”郁文涛让到一边说。
  郁夫人也扫了一眼郁安的睡颜,紧皱的眉头没松,“现在生病,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一家人等他病好?姜姜的生日宴还要准备呐!”
  陈姜添油加醋地解释说:“没关系的,妈妈。弟弟只是不小心生病了,他也没想耽误我们,我们可以等……”
  “这可不行,不要说我们等不起。这还在老宅呢!你爷爷会怎么想我们?把他留在这里也不行。”
  越想越不对,郁夫人将门彻底推开,抬脚想冲进去把人叫醒带走,却被一只孔武有力的臂膀拦下来。
  “夫人,”沈亦别勾着唇拦住她,“病人需要静养,不宜奔波。”
  郁夫人皮笑肉不笑,“这是我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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