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郁安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一片下摆沾到湖水,繁重地垂在一侧。
他俯下身,拾起那截下摆用手拧了几下,衣料里的湖水滴滴答滴答地落进了草地。
放下那截衣料,又把拧皱的地方拍开,郁安直起身掏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手。
丝绸布料一点一点拭尽了指缝里的水渍,郁安将目光投向远方山水一线之处,湖中小舟已经越行越远了。
听着脑海里的位面值又开始在85%起起伏伏,郁安淡声说道:“我讨厌萧玮舟。”
周遭空无一人,少年像是在对湖边清新的空气说话。
他自言自语道:“骗我阿姊就这么好玩么?真过分啊。”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这样阿姊就不会一门心思扎在一个会毁了她的人身上,我也会放心很多。”
郁安继续说着,如玉面庞神色平静,但手中的帕子已经擦干净指缝,被攥紧在手掌里。
“可不可以让他消失呀?”少年攥着手帕叹出一口气,脸上绽开一抹淡淡笑意,“我知道秋烺哥哥能做到的。”
无声无息出现在少年身后的人垂首回道:“愿为公子效劳。”
郁安将看着湖水和远山的视线收回,轻巧地放在了身后人身上。
清缓如水,又带着点日光的暖。
秋烺被这份目光看得错了神,但很快恢复自如,垂下凤眸等待对方的命令。
一番好意被长姐冷脸呵斥,小公子心有怨怼也是理所当然。杀了从中作梗的外人,只为了让姐弟和好如初。
小公子能开心,这就算本划算的买卖了。
秋烺等着这位任性的公子随意挥霍旁人性命的指令。
但出他所料,郁安松开了手中染上污水的手帕,一面理平帕子的褶皱,一面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说着玩的,秋烺哥哥别杀他了。”
见秋烺眼神复杂地看过来,郁安又笑了:“其实阿姊说得没错,我很任性。说了这么多,只是想扮扮可怜引秋烺哥哥出来见我。”
秋烺眸光微动,却没并不像以往那样沉默应对,而是用他独特的沙哑嗓音笃定道:“不是。”
郁安挑了挑眉,像是在疑惑:“不是?”
“你不是任性,”秋烺解释道,“你是真的厌恶那个人。”
郁安弯起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眼睛是这样说的。
秋烺沉默地转过眼,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郁安也不纠结他的答案,笑着夸他:“好啦,秋烺哥哥真的很聪明。”
“我是讨厌萧玮舟,但一下要了他的命也不是什么好事。事事周到的情郎突然暴毙,只会叫阿姊念念不忘一辈子。”
“我要让他的真面目一点一点暴露人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风流公子是什么德行,好叫我阿姊彻底死心。”
“真心错付,我阿姊或许会伤心一段时间,但最终会缓过来,恢复自己正常的生活,并一点一点把这个人渣抛之脑后。”
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着一种低柔轻缓的语调。
仿佛不是在安排那对爱侣的结局,而是几句酒鼾宴乐时半认真半玩笑的戏言。
但秋烺直觉对方所言皆是出自内心。
黑衣影卫的视线从湖边青绿的草叶里移回,像一场冬雪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被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郁安的表情几乎称得上单纯。
他忽然上前一步,顶着秋烺冷漠的注视,伸出一只细白的手碰了碰对方的侧脸。
说是侧脸不算,郁安只是碰到了那层棉质面具,并不能直接接触到内里的肌肤。
但他还是轻轻按了按那截面具,感受到身前人身体紧绷,竟牵起唇角极快地笑了一下。
“这里,还有一点痕迹。抱歉,我会负责的。”
原来他碰触的是那夜自己指甲刮坏的地方。
第55章
原先被刮出的细线已经被处理掉,棉质布料上只剩一条凹痕。
一身锦缎的小公子指着这点痕迹,言之凿凿地要对黑衣影卫负责。
本该是有些可笑的画面,但秋烺看着郁安认真的脸,以及那双比他身后湖水和远天还干净的眼眸,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和纸伞下的那截湿掉的少年臂膀一样,升腾起朦胧迷惑的雾气,又化作飘雨零零散散落在心田的土壤中。
无法阻止,无法拒绝。
他不再躲避这雨,也不躲开和少年的对视,只问道:“公子要如何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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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安没理会这突然上涨的数值,收回手说:“总有机会的。”
话锋一转,他唇边的笑意冷落下去:“但当务之急还是查清萧玮舟的底细。”
受到秋烺沉默的注视,郁安一面将手里那块帕子折好,一面说道:“看来还是要去他的那间花楼看看。”
话音落下,将要被收回怀兜里的丝绸手帕从掌心滑走,一片白花似的落在杂草上。
郁安垂眸看了一眼,叹息般道了句“算了”,便漫不经心地转过身,重新眺望着湖中的小舟。
与此同时,脑海里的位面异变值瞬间窜到了90%。
萧玮舟那厮又干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完全没留意身后的影卫并未如往常一般无声退去,而是俯下身体用极快的速度捡起了草地里的那块手帕,然后收进了衣兜里,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是对方自己都觉得鬼迷心窍的程度。
不知过了多久,湖心小舟不再远行,而是慢慢向岸边靠回。
郁安再回首时,秋烺已不知所踪。
他对此习以为常,便回程牵上马快步去接郁宁。
下了船的郁宁面色还算正常,妆容衣衫也完整无缺,只是眼神时不时有些涣散,说话时心不在焉的。
几人去亭子里接萧语蓉,对方已经扬起浅笑在等他们了。
一行人没游玩多久,郁宁像是支撑不住般,想要打道回府。
她一说累,萧玮舟立刻安排车马要送她回家,萧语蓉也忧心忡忡地让她不必勉强。
兄妹二人都殷切至极。
郁安推开两人欲搀扶郁宁的手,将郁宁拉到身后,道:“两位好意我阿姊心领了,只是亲自送阿姊回家的任务,还是我这个家里人来比较好。萧官人也不想落人口实吧?”
萧玮舟自觉的忽略了这最后一句,只听出了他的拒绝:“那好,我就去安排马车。”
态度好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郁安扶郁宁上了雅致宽敞的马车,自己则跨步上马跟在车夫后面。
回到太尉府,一连几天郁宁很安静,连平日里得心应手的女红都扎了几次手指。
“是发生了什么吗?”郁安帮她处理院子里有些倾落的花架时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彼时郁宁这扶着一株架子上的黄花,闻言扎破的手指不自觉就捻过坚韧的花枝。
“为何这样问?”她神色自若道。
郁安弄好架子,从花坛里挪身出来,“只是感觉阿姊心事重重的。”
郁宁迟疑一下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
郁安看出她神色有异,又问道:“出游那天,是不是萧玮舟和阿姊说了什么?”
被直接道破心事,郁宁一怔,搭在那节花枝上的手指不由收紧。
水天一色的玉湖中,摇动的雅舟内,玮郎神色中的多情调笑悉数褪去,口中所言字字句句都穿进了她心里——
“宁儿,我觉得郁弟很排斥我。说来也是,我与你交心至此,却与你的亲人相知甚少。他厌恶不喜,也是我意料之中。”
“我慕恋你在先,自然该多受些苦。我也甘愿吃苦,因为宁儿千金之躯,理应得到最好的对待。”
“宁儿,相识不过数月,我看你却像是相处经年的旧人般。从前岁月不可追,我此后惟愿与你长相厮守,当不负这大好年华,也不负这冗长人生。”
“可如今但是你幼弟知情,就已反对至此。想来太尉大人也是不许的。我真恨自己出身低微,无法亲自面圣求娶太尉千金。若是有比我更好的郎君上你家提亲,太尉大人怎会拒绝?”
“你若嫁与他人,我无法与你相恋相守,此后也不会再娶。不是不能奋力一搏,只是蜉蝣撼树,想必事情转圜的余地不多。可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值得。我是无惧外界阻力的,只怕你在其中饱受蹉跎。”
“我待如何?区区富绅之子也妄求得到太尉千金么?我待如何呢?宁儿!我不愿与你分离。”
那张英俊风流的面容满是痛苦。
最终萧玮舟告诉她,要是二人想要长相守,世间只有一个方法——
私奔。
这是多么天方夜谭的法子!
郁宁从前不是不知道有些官家小姐会为了和情郎同在一处,背井离乡改名换姓,使得自己的家族沦为同僚甚至是京圈的笑柄。
可从没听过一品官家会闹出这样的笑话。